唐木匠

唐小二胸前,一直挂着一块麻将大小的木牌。木牌的方寸地儿上雕着三株菊花。谁问“木菊”的来历,唐小二都不答。从小有人拿糖撩,长大有人拿酒逗,他硬是没漏出一个字。

“木菊”出自唐小二祖父之手。淮城人多曾听过一段顺口溜:“木匠活,谁在行?穿城过,看谁忙。大眼睛,高鼻梁。话不多,他姓唐。”唐木匠正是唐小二的祖父。

和顺口溜同样家喻户晓的,是唐木匠的一些带有传奇色彩的故事。唐木匠能依木头的大小、质地和数量,制成相应物件。不用画图,开工前朝木料瞅几眼,一气呵成。据说唐木匠年轻时,还能做木屋。根据雇家圈定的地块和需求,就地测算面积,让雇家买木料。屋子落成时,竟不用补料不用退料。剩余少许边角料也都物尽其用,做成木铲、木瓢、木勺,所剩木屑全用口袋装好,留雇家生炉子用。

除了“估料”准,其雕工更是惊人。常见的以整木雕龙首,并在龙口里雕一个可自由活动的木珠。以整木雕一个环连着一个环的木项链,都不在话下。他最拿手的是微雕,将瓜子大小的木屑刻成一个算盘,每个珠子比芝麻都小,但没一个动不了的。“算盘”已满足不了某些人的“口味”,他的两个邻居曾刁难他,一人拿着钥匙,让唐木匠用木头手工“复制”一把;另一人拿着牙签,让唐木匠雕出一幅画。最终,邻居灰溜溜地走了,再没有人刁难他。木钥匙和牙签则被唐木匠收在盒子里,提醒自己“拳不离手曲不离口”。这个故事一度成为淮城人证明某人技艺高超的说辞,有时也用于对那些自讨没趣之人的嘲讽。

唐木匠的耳朵上从来不会架着铅笔,墨线也不会出现在他的包里。他的眼睛就是工具。久而久之,他连尺都很少用,撑开手掌,拇指与食指,与中指等构成的距离各是多少,心里有数。

对唐小二脖子上那块“木菊”的猜测不绝如缕,唐木匠去世后,打听的人就更多了。一天,在淮城金汤浴室,唐小二放在柜里的“木菊”不见了。只有洗澡时,唐小二才会取下“木菊”。金汤浴室有年头了,当年,唐木匠就经常和自己的长辈来此洗澡,打唐木匠干上木匠活后,浴室改造过,浴室的木制品无不出自“唐手”。

难道是新来的“跑堂”干的?就在唐小二火烧眉毛时,新来的“跑堂”小跑过来,“唐哥,有人逼我拿走‘木菊。他们过去总和’跑堂的说,老员工不干。我刚来,他们就来威胁我。”

“想干什么?”

“他们让我转告您,东西只是代为保管,等您细说‘木菊的事儿,自会完璧归赵。”

“告诉他们,明早浴室门口集合。”

那帮人没想到这招竟然这么好使。翌日,他们心里没底地来到金汤浴室门口。

唐小二领着他们步行去城郊,一路上没讲一句话。那帮人心里更没底了,有人甚至想半道溜走。

好在没多久,就到了城郊,唐小二在一中学门口停下。他指着镌有校名的木匾,“这就是’木菊的源头。”

那帮人很生气,以为他在戏弄他们。唐小二让几个人一起把木匾嵌点缝,让另几个人看匾背后的雕花。

“爷爷干了一辈子木匠活,在他晚年,计划经济,木料紧张。淮城城郊有些农民盗棺材板,偷偷卖给需要木材的人。”唐小二心情沉重,“棺材板用的都是好料,偷盗的人主要是冲着棺材板,有时也用锹拍碎坛罐,顺便看看有无金银首饰。”

“城郊中学的木工活都是爷爷带人干的,临近开学,校方提出要设一木匾。采购员只好托人从盗墓人手里买料。这料是楠木,且板上雕花细腻,细看,花中心刻有—唐承中。爷爷心如刀割,但在众人期待的眼神里,他无法退步,无法落泪。”唐小二眼睛湿润,“爷爷锯下点边角,握在手心,继续干活。他没有磨掉花和字,在另一面镌刻上校名。我们住的那一带,有‘祖坟被盗不可外扬的说法,爷爷提醒我别再提这事儿,叮嘱我把’木菊一代代传下去。”

“回家后,他用那个边角雕出三株菊花,给我戴上,讲了一些事儿,再没醒来。”

那些人把“木菊”交还给唐小二,极为歉疚地低语,“对不起,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