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什么也不想说。
我梦见母亲一只脚上穿着鞋,一只是赤脚,我着急地问她:“妈妈,你的鞋呢?你怎么赤着脚?”母亲不说话,她看着我,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我又问:“你休息不好吗?你不要再熬夜了,我们都已成人,你不要再整夜整夜地坐在灯下给我们缝缝补补了,我们都有穿的、吃的。”母亲像没听见似的,她看着我,像要把我刻进她的记忆。我说:“妈,你放心吧,我也是有儿女的母亲了。”她笑了,她在梦里第一次笑了,她笑着笑着就哭了。第二天,我在城外的十字路口祭奠母亲,我用心灵和母亲对话,我相信她在另一个世界里,什么都知道。生活里鸡毛蒜皮,她知晓我过得不顺;世间里万般庞杂,她知晓我在狭缝里挣扎得很累;红尘里陌路之遇,她知晓我没有学会左右逢源……这一切都是母亲给我的,她教会了我善良,却没有告诉我防人之心不可无;她教会了我赐舍,却没有教会我辨别真伪与丑恶;她教会了我忍辱负重,却没有帮助我区分人间正道沧桑。
母亲依然活着,生活的角落里她无处不在。读小学时我在本村里上学,每天吃过午饭要去山里拾猪草,晚上回来我趴在灯下补作业,母亲拿着针线坐在我对面,一边干活一边陪我,做到不会的地方,我抬起头来看母亲,我知道不识字的母亲一定也不会这些题,可是我习惯抬起头看着她,她也看着我,母亲说:“题难了吧?别急,多想想。”想了很久我没有做出来,我不睡,母亲陪着我,她说:“先做容易的,不会的放在最后做。”剩下最后一道做不出来,母亲安慰我:“就剩下一道题了,明天早点起来做,早点去学校问问老师,上课前做完,也算没落下。”我不同意,我僵在那里一遍遍看题,有时候都看出了眼泪,母亲默默地给我洗毛巾,给我擦脸,母亲声音很低,只有我能听见,熟睡中的父亲和哥哥都听不到。她说:“要磨磨性子,不要这么犟。”我还做不出来,就抱着书本坐在那里,不知什么时候跟着母亲睡着了。第二天大早,我一起床就看到母亲端着热乎乎的饭站在我床前,我想再看一遍没有做出来题,母亲微笑着很有把握地说:“先吃吧!今天一定能做出来。”每一次不会的题,我第二天早上看一遍题目,竟然没有那么难了,在去学校之前我总能很快地做出来,然后满怀信心地向学校里走去。
羊肠小路像我的人生,不管路途多么曲折,最终都会柳暗花明。母亲的声音留在了我的生命里,母亲的笑留在了脑海里。
梦中的母亲身穿蓝花衣服,她绑着两根粗辫子,和父亲并排坐在一起,母亲怀里是年幼的哥哥,哥哥额头上扎着一个小辫子,红扑扑的脸上画着淡妆,蓝色毛衣上加了一件绿色的褂子,他依靠在母亲怀里,但是母亲的眼睛看着我,她好像不知道自己在照片中,她也不知道自己手里还抱个孩子,她微笑着从照片中出来,一直向我走来,我也向母亲走过去,我的文字无法写出我们相聚中的情景,更写不出母亲在我梦中的模样,我和母亲之间潜移默化的东西太多了,那是我们俩心的交融,我们的很多语音,那些方言才能表达的爱,我找不到合适的文字。母亲在我梦中,有时候是一条路,有时候是一朵花,有时候是一座城市……她活在了我的世界里,也终将伴着我的生命。
中元节的前日,母亲在梦中对我说:“咱们山里的规矩,女儿家不祭祀,你别来看我了。”
我说:“不,一年只有这一天我才可以去看看你。”
母亲说:“你忙吧,别跑了,我在村口等。”她完全是活着时的样子。我从梦中哭醒,母亲站在村西边大路上的样子和她活着时一模一样,我驱车前往墓地,一幕幕梦境回放着母亲和我的过去,她一直未老,我依然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