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村口,人们会联想到大石壁啊,大槐树啊,或是碾盘啊,辘轳水井啊,似乎村口都是诗情画意的。但我家乡的村口,却没有那些景致,甚至在我看来还带着些许忧愁。
家乡是个小村,隐藏在塞北山区的皱褶中。每到周六下午,母亲就挎筐执镰,领着我走出村口,早早来到位于东南山脚下的那块自留地。母亲侍弄菜园,我在旁边玩耍,待夕阳快要没入云霞时,母亲和我会不时地望向山头的羊肠小道。
大姐该回来了。尽管山道弯弯,林木葱葱,但这么走便近了许多。大姐在外面上中学,因为家里太穷,坐不起班车,再说那时也没有通过我们村的班车,大姐每次都走这条小路回家。看到大姐从山道下来,我一溜烟儿地迎上去,接过她的书包或兜子。其实我惦记着的是大姐带回来的白馒头,那是大姐在学校不舍得吃,特意留给我的。那时我这个小馋猫只长了吃心眼儿。母亲心疼得直拍大姐的肩膀,叮嘱她以后可不许在吃上省了。大姐点头,那饿那累,早被母亲的嗔怪所冲淡。
就这样,我们母女三人经那村口返回家里。那村口是令母亲心疼的村口。那村口的石板桥承载着大姐求学的艰辛,更承载着母亲连绵不断的惦念。
后来,一条贯通南北的公路从石板桥边经过,还在桥头设了站点儿。村口也成为村里人南来北往的出发点和落脚点。伴着那淙淙流淌的小河水,伴着那轻轻摇曳的杨树叶,村口默默地目送人们远去,静静地迎接人们归来。但在村口无声的记录里,总有母亲的身影。
一次是大姐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后,把男朋友带回家来与父母见面。临走时,母亲送到村口。在目送班车远去的那一刻,我发现母亲抬手抹起了眼泪。那时我已逐渐懂事儿,尽管大姐工作后经常回家,但这一走却有所不同。她该经营自己的小家了,母亲有不舍,有担心。
再一次是母亲送我上师专,我透过班车后窗回头张望,看到母亲在不停地向我挥手。那一刻,我鼻子发酸,母亲年事已高,白发早现,双腿时有疼痛,却依旧辛苦操劳。母亲却时常安慰我不要惦记家里,只管用心学习。
村口,是母亲的村口,它连着母亲的心头。因为她明白,只有儿女走出这个村口,才会有出息。我每次从这个村口往返,觉得母亲总在向我摆手,正是那摆手,才使我在外面不至于迷失。那村口,装着母亲的思念,也盛着母亲的幸福。
后来父亲病故,母亲的身体也越来越差。那几年,母亲坐在炕上,大腿、膝盖和脚用被子盖着,身后倚着枕头,有时胳膊肘靠到窗台上,眼睛紧盯着院门口儿。这时母亲的“村口”变成了老家的院门口。
那院门口极其简陋,没有门楼,只是两边墙垛各立一根木桩子,荆条编的栅栏算是门。所以,老家的大门口是单调冷清的。只有墙角椿树上飞落的鸟雀,以及摇头晃脑的树梢儿,似乎懂得母亲的心思。别看这门口小,却连着她的心门。因为她知道儿女会从院门口进来。
我每回提着东西从院门口进来,都要走到窗前,先和母亲对视一下。有时母亲坐着打盹儿,也许是心灵感应,只要我在窗前一站,她立马睁开眼睛,脸上的皱纹便舒散开来,漾起笑容。待我走时,也是站到外面窗前,再和母亲对视。母亲胳膊抬不高了,只是搭在膝盖上冲我摆动一下,那意思是说走吧。等我到院门口,再向窗子里的母亲挥挥手,看到她点头后,我才迈开脚步,走向村口的桥头。
那院门口,是离母亲最近的一个“村口”,后来连这样的村口也消失了。因为母亲已经神志不清,坐都坐不住了,只能浑浑噩噩地躺在炕上。我清楚,躺在炕上的母亲,即使在沉睡中,心里依然有村口。那村口,就是她一生的守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