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校园文化节来临的那天,我和丁小美早早地就守候在展厅的门口,看门的大爷不耐烦,说,回去睡一觉再来吧,那些作品早就挂在了墙上,跑不了的!我和丁小美相视一笑,很想骄傲地告诉不识字的他,我们就是墙上作品的重要组成部分呢。
我们几乎花了半个小时才在展厅最不起眼的一角,找到我们上交的绘画作品。墙上以我和丁小美为模特的两个天使,在半空里眼睛明亮笑容纯净,她们温柔地俯视着树木葱郁花朵芬芳的人间,翅膀灵动地飞扬着,一副跃跃欲试,想要飞落下来的欢欣与喜悦。
而我们的“行为艺术”,则是使这幅美丽的画作最终完美无缺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可观众们大多集中在动漫、手工等展品的周围,对于我们这个本就冷落的角落丝毫不予关注。我看着偶尔经过的观众,有着无法掩饰的失落,丁小美却是不停地给我打气,说,放心吧,我丁小美花费时间做的事,肯定会引起巨大的轰动效应。
等到我们脱掉笨重的初冬的服装,穿上设计好的天使衣裙,又在头顶戴上缤纷的花环,背上插好透明的翅膀,将柔软的染成黄色与蓝色的头发散开,而后一脸羞涩地光脚坐在用水竹编成的蒲团上。冷清的角落,果真在十分钟内,便聚集了几乎馆内所有的观众。
那个被策展人贴上的“天使”的名字,早已被我们换成“天使降落人间”的鲜明标题。画上的两个天使,从头到脚,与我们的装扮毫无二致。就连最细微的手腕上的一处胎记,都是一样的淡紫的颜色。
人群里有人惊讶,有人指点,有人嘻笑,有人则开始打听我们的名字与班级。而曾经教过我们的一个女老师,则小声道:这不是那两个经常被任课老师们罚站的女孩子吗?这样自恋又招摇,怪不得不讨老师们喜欢。而一个爱搞恶作剧的邻班男生,则站在人群的后面,大声地喊:嘿,二位天使妹妹,千万别再飞回画中去哦,人间苏杭堪比你们的天堂呢。
哄笑声一下子充溢了整个大厅,将寂静沉闷的展览瞬间推向了高潮。而我的眼泪,则在这样高声喝倒彩的声音里,哗地涌了出来。
最终,是策展的老师走过来,疏散了想要继续取笑的人群,并以维护展览顺利进行为由,软硬兼施地让我们收起所谓的“行为艺术”。
我看着将家里所有水竹都连根拔起才编成的蒲团,把丁小美家旱莲开的花朵全都摘下才做成的花环,还有从丁小美舅舅看管的文工团里偷来的天使翅膀,被人粗鲁地移走,突然间就明白天使为何始终不肯生活在人间的理由。
四、
这一次失败的画展,却让我和丁小美在校园里名声大噪。每当我们结伴出现在校园的某个角落,总有人这样说,看,这就是那两个想要做天使的灰姑娘!我们两个人被罚站的不良记录,倒数的成绩,迟到后老师们的斥责,甚至连丁小美曾经写给舒朗的情书,都被八卦的人翻出来,当成饭后的谈资。
丁小美依然是满不在乎,她在我要哭的时候,总是大呼小叫,说,嘿,安西西,别这么没出息好不好?你知不知道我们今年可是校园网论坛上最红的姊妹花呢。我看着她故意逗我的怪相,还有自我解嘲的幽默,忍不住一咧嘴,又哭又笑地将她抱住。
丁小美的成绩连她的父母都不再抱有希望,她在半年后,兴高采烈地办理了退学手续,去了一所职业高中,学习她喜欢的服装设计。而我则被分到艺体班,梦想着可以通过画画的道路,走进一所三流的大学。
班里关于我和丁小美的八卦新闻,终于在一次全校的高考动员大会后彻底地销声匿迹。丁小美写信给我,动情地“哭诉”说,这些没有良心的人,怎么能够那么快地,就将他们曾经飞过人间的天使给忘记了呢?
而我,则用丁小美传承给我的特有的幽默,“教训”她说,嘿,丁小美,振作点啦,总有一天,我们的天使会飞进每一个人的记忆里。到时候,哼,如果本姑娘不开心,他们极力想挽留,都留不住呢。
一年后某个深秋的黄昏,我和丁小美在小城新建的广场栏杆上,刻下了“美美”和“西西”友谊天长地久的没有创意的留言。当我们对着天边滑过的一颗流星许下誓言的时候,广场上的环卫工人,因为我们留下的“劣迹”,而开始追赶我们讨要罚款。
我和丁小美牵起手,绕着空荡无人的广场飞奔。当风在我们的耳边呼啸而过的时候,那个牵引着一匹明艳无比的布在小城飞翔的黄昏,又回到了我的面前。我兴奋地朝丁小美高喊:丁小美,天使真的回来啦!
那一年的秋天,我最终成功考入了一所三流的大学,学习深爱的绘画;而丁小美则喜气洋洋地,进入一家民办的职业大学,继续为世间那些与我们一样平凡的天使设计最漂亮的衣裙。
而我们心中的那个天使,则在半空中微笑地俯视着我们,至始至终,都没有将我们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