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父亲母亲出去看看,是我春节后最心心念念的事。工作总是千头万绪,养家糊口就得劳碌奔波,但这些很多时候都是以牺牲对父母的陪伴为代价的。这几年的波澜起伏让我活得更透彻了,更加坚定了我要多陪陪家人——特别是已经年迈的父母的想法。
父亲的老年痴呆愈发严重了,跑了好几个医院,检查结果基本差不多。这种病只能自求多福。趁父亲对这个世界还没完全遗忘前,我想带他走走看看,或许也有利于调养身体。母亲听到我这想法,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娃啊,你可别了!一大把年纪了,还跑啥跑?哪儿都没有家里好,你就踏实工作照顾好自己的娃就好。”母亲边把我一通数落边准备油泼辣子。看着母亲蹒跚的费力样,我突然觉得这几年在外面人五人六的都是自欺欺人。
连哄带骗,终于让父亲母亲答应和我一起出去。怕路上照顾不过来,我动员姐姐和我一起去。
坐大巴到了西安,又马不停蹄地打出租到咸阳机场,在候机大厅里找了家徽菜馆,点了几个有特色的菜,父亲母亲热闹地吃起来。一早到现在,为了赶时间,都是吃的面包饼干,正经饭都没吃到嘴里,也真是为难了两个老人。我是吃不了多少,一是没胃口,二是紧张。每每只要一说坐飞机,我浑身就不自在,连汗毛都竖起来,莫名的恐惧侵袭而来,咋躲都躲不过去。为掩盖自己的恐慌,我一个劲儿喝绿茶。母亲在一旁催促:“娃,这么多,抓紧吃啊,我们吃不了多少。”我生怕他们看出我的毛病一路挂念,就只能笑着说吃饱了。
父亲突然说:“这菜哪有咱们的油泼面、泡馍好啊……”我又一厢情愿了。我想既然出来了,那就尽量尝点儿新鲜玩意儿,就像这次选择的目的地大理一样。父亲母亲一辈子看惯了黄土吃惯了面皮,去到一个新的完全不同的环境里感受一下,或许更有玩的味道。
我没法跟父亲母亲说这些。他们能出来玩,纯粹是娃要求的,是为了让娃高兴,要不他们宁愿在麦地里耕作或在墙根下说东家长西家短。
“爸,别光吃那馒头,多喝点儿汤。”看到父亲正在掰馒头,我给他碗里又盛了点鸡汤。看着父亲还在掰馒头,我没好气地说:“不用掰开,你能吃多少就多少,没事。这么多吃的呢,你跟个馒头较啥劲!”说完我就起身,买单,收拾东西。父亲起身看到桌上没吃完的菜,又开始嘀咕:“真是浪费啊,这么多菜!就那菜汤泡个馍都行呢。”我装作没听到,扶着母亲往检票口走去。“人越老,越不讲理。”我自我安慰。
一路颠簸,晚上快九点才到达大理,这个城市的空气确实比老家的更清新。到了酒店,安放好行李,我提议出去吃点儿。好不容易来一趟,多感觉下不同的风情,要不出来干吗?父亲和母亲几乎同时开口:“不吃了,中午吃的还没消化,在飞机上我还吃了不少呢,真好!”
我和姐姐嘴巴说破,父亲和母亲就是不出去吃,还一个劲儿催我们:“你们想去吃就去吧,我和你爸在这儿待着哪儿都不去,跑不了。”
出来就是玩的,待酒店算啥嘛!或许老人累了,就让他们好好休息,大不了一会儿打包回来,再说老人大晚上吃多了也不好。这么一想,我就心安理得地和姐姐找了个当地很有名的傣族菜馆,点了从来没吃过的各种新鲜玩意儿,边吃边看着傣族少女翩翩起舞,一路的疲劳和飞行时的恐慌都烟消云散。
吃得差不多了,困意不自觉地就来了,想到酒店里还有两个没出过远门的老人,我和姐姐立即打包好,飞奔回房。
我用房卡打开门的一瞬,看到父亲和母亲正坐在床头,在掰着半个干巴巴的馒头吃,母亲还惊慌失措地把馒头握进手心。那一刻,我真不知道说啥,站在那儿呆愣着,眼里热流涌动。
还是母亲打破了沉默:“你们咋这么早就回来了?你爸刚说这馒头别浪费了,就想着把它吃了。”
姐姐一把抱住母亲的腿,哭着说:“妈,你不用这样,你这样我们多难受!快别吃了,给你们打包了好多,还热着呢!”
父亲在一旁做错事似的,喃喃道:“馒头咋了?馒头才养人呢,中午我就揣兜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