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石磨(2)

奶奶的石磨在旁人看来,也许有些粗陋,就是将一个被称为“磨扇”的圆形大石轮与另一个被称为“磨盘”的圆形大石轮,相互一“扣”而就。磨脐、圆轴、轴空,相扣时正好深深相吻。为了便于单臂推磨使得上劲,磨扇薄于磨盘,碗口大小、半尺来长的磨把,推磨时可助力加持。磨心是黄豆、玉米等所磨之物的绿色通道,更为精妙的是,磨扇的工作面凿有磨赤,呈凸起状,正好与呈凹陷状的磨盘的工作面赤沟阴阳相合,相扣时让上赤下沟拍档间的相互挤压力发挥到极致。还有那“T”形的磨单,是被一根长绳从偏屋的横梁上高高地挂下来后给绑扎住的,这样在推磨时两人可通力合作,一人双手推拉磨单,一人单臂推拉磨把,完成磨物任务就轻松了许多。在奶奶的絮叨中,我还知道了,成就石磨除了石匠的功劳,与木头有关的凿、绑、挂、插都是爷爷搞成的。按奶奶的话来说,爷爷的能干为家里“节约了一半的师傅铜钿”。每当奶奶用欣赏的语气提及此事,爷爷就会“刺刺”地深吸上几口捏在手中的老烟管,憨憨地笑笑,装得很淡定。

于我,石磨的粗与细似乎无关紧要,紧要的只是奶奶在推磨时能否让我找到乐子,否则在漫长的一小时甚至是几小时的陪伴中会无聊到只想沉沉睡去。

奶奶让我拨弄所磨之物入磨心就是极好玩的。一撮、几粒或十几粒地拨弄被水泡了一个晚上的糯米或黄豆入磨心,然后在奶奶的推磨中瞬间就会有乳白色或鹅黄色的水糊状、浆状之物从两轮间流出来,滴滴答答滴入下面的大木桶里,顷刻桶里由零星的圆点积成小块状的,然后越聚越多成薄糊,再到厚厚的半桶、大半桶,煞是好玩,且颇有成就感。兴趣萦绕时,我那渐入眼帘的瞌睡虫自然被赶跑了。

跟着奶奶一起推拉磨单也是极提人兴致的。奶奶推拉磨单,先是弓字步站稳,然后双臂分开,双手紧握磨单的横木,上身随着推拉前后移动,这时磨单就极为尽职地牵动磨扇围轴转圈。无知无畏如我,感觉奶奶推磨极为轻松,便自告奋勇、昂首挺胸地上前模仿……但事与愿违,即使我整个人已是用力到东倒西歪,也没能撼动磨扇一丝一毫。尴尬无奈之下,只能撒娇卖萌央求奶奶助推,但自己接下来那一连串的动作,更是笑破苍穹:哪里还有弓步可言,踮起脚尖,伸着手指才好不容易勾住磨单的横木,身子近乎挂在横木上,前后移动更是全免了,只有“小碎步”式的前跑后退……这时,笑声骤起,在这个不大的空间里,欢乐弥漫着。

其实,奶奶为了迎合我缓慢的节奏(说节奏都是极惭愧的),甚至是癫狂可笑的举动,更是为了顾及我的安全,避免磕磕碰碰,当我踮着脚尖嬉笑着拨弄所磨之物时,当我挂着磨单前俯后仰时,奶奶总会放慢速度,甚至停下来,但从无责怪。有时候被爷爷撞见了,奶奶还笑呵呵向一时看不下去的爷爷解释道:“这就是子孙绕膝,天伦之乐!”一向严肃的爷爷也只能摇着头嘀咕着来表示他的无奈:“你就宠着吧!”石磨旁笑声依旧,也许更欢……

兄长虽然年龄上只大了我两岁,但所表现出来的能力总是高于我很多,有兄长一起留在奶奶家的日子,奶奶推磨就容易了许多。兄长不但稳得住弓步,推得动磨单,还合得上奶奶单臂推动磨把的节奏。每每看着磨扇按着兄长的意愿服服帖帖微微颤抖着顺畅转动,听着“呜啅嘎——呜啅嘎——”和谐的合奏曲时,敬佩、羡慕之情油然而生,由衷高喊着:“哥哥好厉害哦!”这时,奶奶也从不吝啬对大孙儿的夸赞,只是为了顾及我的感受,奶奶会转过脸来,笑呵呵地也夸我几句。兄长也不忘顺着我的喊声赞上一句“妹妹也很棒”作为回应。当时,我竟然真的以为自己也挺能的,就得意洋洋地在那里甩着小辫,摇头晃脑地自豪着,现在想来不免哑然失笑。但谁的童年不留下些可笑可乐,可供人笑谈的“老话”呢?

春夏秋冬,四季循环,奶奶的石磨登台亮相的机会并不多,大多时候处于静默状态中,让人产生英雄无用武之地的错觉。纵观奶奶家石磨的阅历,其用场不外乎磨豆腐、磨汤果(小圆子)、磨启糕(米馒头)、磨炒粉(黄豆粉,有时会拌少许芝麻和糖)、磨玉米。如今仔细琢磨后发现,少则少焉,但哪一件不是普通百姓人家日常生活中至关重要的?生活因石磨而精彩了许多,所以有时候我往往忽略了石磨,也忘却了推磨的艰辛,而是对推磨后所能发生的一切多了一分美好的期待。

岁月荏苒,爷爷、奶奶已仙逝,奶奶的石磨连同与石磨有关的琐事不但留存于记忆里,也刻进了我的心里,成了情感的源泉、故乡的牵绊。时至今日,隔着时空感念那段逍遥、随性的日子,像极了一个古朴凝香的青花瓷,盛载着清水漾漾的时光,汩汩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