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吃饺子

小时,每个冬天里,我都会冻耳朵。娘很心疼我,每到了冬至那天晚上包饺子给我们吃。那时,娘的脸上,就会笑成一朵菊花,口中说:“冬至里,吃饺子!一个冬天,不会冻耳朵”。

当时,家里穷,孩子又多。两个哥哥,还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妹妹。父亲是一个老实巴交的人,像牛一样活着,只知道干活。一年到头来,“青黄不接”的事情,也是常有了。

娘包饺子,有一个习惯,每次会找一个“一分钱”的硬币来,包在里面,说是谁吃到了就有“福气”。早上起来,开始包饺子,一直到下午四点左右,快放学了,娘才包完饺子。那些白面,都是娘在入冬后的几个月里,一点点省出来了。往常的手撖面,都很又粗又黑的面,为了这些面呀!娘费了好多口舌,才让“磨房”里的女人磨出来了。我知道她很讨厌娘,都又很喜欢我,因为我去了,一口一个“姨”地喊她,又帮她干活,她看上去一直眉开眼笑,还在娘面前夸我……

我们围在木桌上吃饺子,月亮也爬上天空,把银光洒下来,一直洒在娘消瘦的脸上。大家都说,今天吃饺子是沾了我的“光”。我是从来不相信了,就连父亲也这样说,有些信了。好几次想问娘,一直没有敢问。不过,看到娘很开心,我也十分快乐。

娘,不会写字。每次会把饺子,按人算好,没有一个多余的。从锅中捞到瓷碗里,一排放好,热气腾腾。我与大姐小妹端起来,放在桌子上。最后一个出来时,娘总会偷偷地在我的碗里,拨几个饺子……

每年冬至都吃饺子,可我的耳朵每年都会冻。也许娘习惯了,冬至里包饺子,就像每次那个硬币都会出现在我的碗里。小妹妹一入冬就盼着我“冻耳朵”,她的小手会冻得又红又肿,我很心疼。

九一年里,我去县高中上学了,大哥去了内蒙古,二哥在咸阳市里卖肉夹馍,大姐的孩子两岁了,小妹正在小学四年级,只是学习成绩一直不好。娘说,女孩子读太多的书,也没有用处,将来还是要嫁人。听了这话,我的心里很不高兴。现在家里的情况好了,供我上学,也是很费力气。

因为这些,我每隔两三个星期回家一次。刚一进门,就会闻到锅里的饺子味道。有一段时间,有些怕闻到那“味道”。

“娘!又到冬至了吗?”

“傻样!还早呢?”娘笑了,脸上的皱纹舒展了许多。“冬至,记得早点回家!”

突然,我觉得娘老了,额头上皱纹多了,黑发中间夹杂的白发,犹如春天田野里的春草,零零星星。泪花在眼中滚动,娘又笑了,不过有些清凉,秋风一样,吹过草丛。

“看你!”三丫头“!都是大孩子了,还想掉眼泪。”娘叹了口气,“娘不是还没老吗?”

“我的娘!怎么可能老啊!”我抬起头,笑了。

娘说,我还没有上大学,还没有结婚,她是不会老的……

工作以后,娘的头发全白了,不过身体硬朗是我们几个的“福气”,也是娘的“福气”。哥哥嫂嫂很孝顺,让娘什么也不做。吃了饭,嫂子陪娘去村子广场上散步,看着别人跳广场舞,娘要嫂子陪着自己也跳舞。

几个月后,娘的身体发“福”了。一天到晚,正活动量大了,饭也吃多了,话也多了起来,经常唠叨不停,最多是说我,在南方一天到晚,只知道忙着工作,也不知道耳朵冻过没有。

大学毕业后,我一直在建筑工地上,跟农民工没有多大区别,土木工程专业就是这样,一年四季在工地上,忙起来了,吃饭都是在挤时间,好像应付“差使”,随便吃几口,就算是完成任务了。没有多久,我得了胃病,经常去杭州市第二人民医院,认识了南方女孩赵雅,也算“是福不是祸”了。

从认识到结婚,娘总在赵雅面前唠叨“冬至,吃饺子!”赵雅经常会包饺子,不过从来不会像娘一样,包一个硬币进去。因为爱情,我想自己是一个幸福的人,当然也是一个有“福气”的人。

娘过“八十六”岁寿那天,怎么也不愿意穿上新寿衣,哥嫂实在没有办法。我过去了,娘笑了笑,张开了双臂,像我小时候,跟娘学“飞”的样子。

“娘!我回来了!”我紧紧地抱住了娘,发觉娘的身体在发抖,但娘笑得很甜蜜。

“回来好!”三丫头“,我包了十五个饺子……”娘在我的耳边说,我的心里十分惊讶,十五个饺子,小时候也是,没有一个多余!

从娘的房子出来,我问娘包饺子了吗?

姐妹与嫂子们都说,娘怎么也要自己包几个,谁也拦不住。再说,老娘过寿,都不想惹老娘不开心,就让老娘怎么高兴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