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真情叙述)

三十多年来两点一线的工作让我养成了机械呆板的作息,每天清晨六点,生物钟发条总能准时将我闹醒。每一次的清醒一直天经地义地为我的这个小家庭准备,现在家有第三代,更加理所当然地要警醒在这个时分:要为大妹妹小渔儿准时上幼儿园和全家早点做好充分准备,尽管做早餐的章法单一乏味,但笨鸟就需这么一如既往地努力!

2017年重阳节的清晨六点,我破例为一双老父母清醒,我一骨碌起床要赶去蠡口菜场买点菜送给手术二十多天的老母亲。非常惭愧的是我为母亲作出的这点准备在自打我工作后的三十多年来少之又少,稀疏得可以令人心慌,母亲,重阳节,女儿是为你赎罪来的!

老父母暂时还被我们这个分离出来逐渐壮大的小家庭远隔在10里之外的老村庄——一个曾经的渔村,一个不定哪一天说拆迁就拆迁的旧乡村。与其说三角咀湿地在家门口的建设兴起像磁铁一样牢牢吸引着我的父母而不愿远离家园,毋宁说是老父母即使在母亲动过手术的今天还是不愿打扰到我的小家庭,而仍然坚守他们的老屋。

近几年来,最能紧密联系我们老小两个家庭的事情就是我每天在上班途中拐个弯把第三代之小妹乐儿送给两老去看护,父母最大的骄傲便是虽然养育了我一个不合时宜的独养女儿,但最终我因为勤奋走上了师范之路在八十年代吃上国家公粮。我那平凡的父母对我的期冀不大,一个小学教书匠就能把他们乐上天。我也为父母骄傲,我的那点子骄傲就是建立在父母健朗的身体上,建立在七十几岁还能为我们这棵家族之树的繁衍生息兢兢业业地消耗出最后的精力,他们不能被颐养天年却在为这棵越来越盛大的树倾尽全力免费地提供出他们的全副身心。尽管我担心过,但每次在村口当我把小妹乐儿放进老父母推来的座车上听到路边上班的村人夸赞我的父母“好身体”,我就不由陶陶然地丧失了警惕,总是美好地想,父母,愿你们身体健朗,我离退休还有三年,新的政策是小学教师中被评到中学高级职称的老师还要延续五年,我不敢设想八年后我的父母会怎样,我总是麻痹而又假惺惺地在最近几年的岁末年终对两老说:“爹爹姆妈你们要注意身体,如果看不动孩子了,马上跟我说,我要请保姆的。”父母的回答总是毫无二话:“操那门心干嘛?”于是我顺水推舟地说几句讨俏两老的话:“爹爹姆妈,现在你们身体健朗,我们这个家多好,像一棵树,现在是最鼎盛繁茂的时候,上上下下四代同堂,老枝新叶一同强盛,愿你们一直好下去,长命百岁。”

一个女儿对老父母说出这样的话自然让人喜欢,殊不知这样的话后的动机有多么不良:岂有一直强健的老父母?父母身体再壮实,也是垂垂老矣的血肉之躯啊。我这是在用精神胜利法透支一对老人最后的满腔情意,他们心甘情愿地为这个家一点一滴地挥洒着、牺牲着他们原本理该颐养天年的珍贵时光啊。

我那美好的祝语像一道谶语,并没有帮助到母亲。国庆假日的第二天当我把家里的两缸衣服洗净颠簸着公交车去到老家看望父母的时候,父母已经在场上翘首盼望我整整一个上午,我这天没有亲率一大家子全部前往,因为小辈们有自己的事情干,父母为此遗憾,他们准备了一桌饭菜,而我还在思忖着象征性地完成探望任务后快速回还那个小家在节日里也尽点奶奶的责任,天伦似乎总是长辈为小辈倾斜着想得多。

话还未出口,父亲说母亲最近有点不舒服,我警觉地问:“哪里?”母亲指指左胸说:“去年你还带我去医院查过医生说没病的,怎么最近这里好像有肿块。”我伸手一摸,母亲的左胸竟然明显地有一个小鸽蛋一样的肿块,一种直觉猛然警醒着我:“不好,母亲不会要动手术吧?!”怕母亲生疑,我说:“妈,别急,下午我们去医院看看。”这话正中了母亲的下怀,母亲一直是个很敏感的人,母亲虽然初中文化水平,但天生对文字感兴趣,爱看电视、爱听收音机,特别喜欢养生类的节目,她说把身体养好了就能少给小辈添麻烦。母亲的养生之道不是贪得无厌地胡吃海喝,她会科学地安排作息和膳食,胃口一直不大,所求甚少,但一定要饭菜搭配尽可能合理一点,她的所谓合理就是吃一点荤菜,吃一点蔬菜,吃一点水果,多喝白开水,如此而已。不晓得是否凭借了这一点,父母在村里一直有着良好的口碑,被人羡慕,被人夸赞,被人尊敬,因为父母总是笑意盈盈,有着红润的脸庞,尤其母亲的头发鲜见白色,皮肤洁净,加之美好的轮廓,被人误解成城里人,父亲最大的骄傲就是此生有母亲作伴,我也为母亲骄傲,每每有人夸赞:“你妈真年轻。”做女儿的怎能不以为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