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认识齐楚凡的那年，乐彤彤只有八岁。
那天乐彤彤刚刚拿了她人生中第一个绘画大奖，虽然只是学校发的一个包装不怎么精美的礼盒，却足够她变身成一只骄傲的孔雀。她就那么一路捧着写有“乐彤彤”三个字的奖品趾高气扬地走回了小区，一进大门，看到了坐在秋千架上的齐楚凡。
于是她就那么保持着趾高气扬的架势走了过去，不客气地说：“这个秋千是我的！”
齐楚凡才搬到小区里的第一天，就遇到了小霸王乐彤彤，他微笑着把位置乖乖地让给了乐彤彤。
乐彤彤背着书包，捧着奖品，一屁股坐在了秋千上，蹬着两条小短腿，艰难地晃荡着。
“我来推你吧！”齐楚凡微笑着提议。
乐彤彤戒备地看了他半天，才说道：“那好吧。不过你得推稳一点，我手里拿着我的奖品呢。”
齐楚凡凑过去看了一眼：“乐彤彤，一等奖……”
“那个字念'yue!我叫'yue彤彤！”乐彤彤嚷道，看向齐楚凡的目光里掺杂了几分鄙视，丝毫没有意识到九岁的齐楚凡能认识“乐彤彤”三个字已属不易，若是当时齐楚凡写下自己的名字让乐彤彤来认，恐怕她是一个字也念不出的。
五
清晨，乐彤彤又跑到公园里画画，只是满眼的醉人风景不过是个摆设，画板上渐渐呈现了一个清雅如竹的少年。
“哟，乐彤彤，画人像呢？要不要师兄给你指导一下。”
乐彤彤一把拍掉沐羽轩伸向画夹的手，冷着脸说：“下次我有摄影作品问世的时候，再请沐师兄指导吧。”
“咦，反应这么大，可疑哦！你该不会是在偷偷画我吧？别迷恋哥，哥只是个传说。”
看着沐羽轩摇头晃脑的自恋模样，冷着脸的乐彤彤忍不住笑了起来。
沐羽轩夸张地揉了揉眼睛，大声地说：“是我眼花吗？是我没睡醒吗？你居然在笑！你居然会笑？”
乐彤彤佯怒着转过身背对他：“既然没睡醒，就回去睡觉吧！”
“对了，差点忘了正事了，我又帮你联系了个活儿。这回干好了，一学期的生活费都不用愁了。”
以前乐彤彤打工赚钱从来只问工钱，不问工种，做家教、洗盘子、发传单……通过沐羽轩介绍引荐，她才结识了不少征求画稿的公司，打工生涯渐入佳境。
“这么高的酬金是什么工作啊？我……能行吗？你知道我水平有限的。”
之前有几次沐羽轩仗着自己的关系，硬是把乐彤彤的作品半推半骗地卖给了朋友，让乐彤彤觉得很不好意思。沐羽轩劝乐彤彤：“等有朝一日你成了名家，你的画就会很值钱，到那时候他们感激我还来不及呢！”
乐彤彤横了他一眼说：“歪理！”可是私底下却更勤奋地练画了。
沐羽轩这次介绍给乐彤彤的是一份室外墙体彩绘工作：“虽说女孩子爬上爬下的有些辛苦，可好在酬劳够高，而且我那朋友还是很懂得怜香惜玉的，一定不会给你安排太危险的工作……”
乐彤彤冷下脸，打断了沐羽轩的话：“不要再说了，我不会接的。”
“为什么啊？”
“没有为什么。”乐彤彤收起画板，转身就走。
沐羽轩不甘心地跟在她身后，继续喋喋不休：“我朋友说了，如果你这次表现得好，以后可以常去他的公司兼职，甚至毕业后去他公司上班也可以。他那家公司刚刚开张，有很多室内装修的彩绘业务……”
“沐羽轩，我最后说一遍，这个工作我不会接，室外墙体彩绘的所有工作我都不会接。”
沐羽轩从来没见过乐彤彤那么严肃。如果他够聪明，一定知道现在最该做的就是闭嘴。可是，也正因为他足够聪明，所以他并不想结束这个话题。
“你跟室外彩绘有仇啊？你以前做过这个工作？不会搞砸了吧？”
不，她没有搞砸，她完成得很好。可是如果她完成得不那么好，也许一切都会不同，但这一切，乐彤彤并没有打算告诉沐羽轩。
沐羽轩这个人哪里是那么好打发的，他走上前搭住乐彤彤的肩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跟哥哥说说。”
乐彤彤有些恼了，从齿缝间挤出一句话：“再问就绝交！”
“你……”沐羽轩气急，“乐彤彤，你这样封闭自己、折磨自己又有什么意义？你父母的事只是一个意外，你真的打算用一生的快乐去为那个意外陪葬吗？”
“那不是意外！”乐彤彤突然很激动，“那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那么任性，他们就不会出事……是我，是我害死了自己的父母！像我这种人，还有什么资格得到快乐？”
乐彤彤的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沐羽轩走上前，轻轻地把她拥进怀里，柔声地说：“傻瓜，你的父母肯纵容你的任性，那是因为他们爱你，他们想让你开心。可是现在你让自己活得这样痛苦，他们又怎么能安心呢？”
乐彤彤抬起头愣愣地看着沐羽轩，眼泪大颗大颗地溢出眼眶：“为什么你说的话那么像楚凡？连眼中的关切与温柔都那么像……”
沐羽轩的身体僵硬了一下，既而不着痕迹地笑了笑。
于是在那个天气不错的清晨，乐彤彤终于在沐羽轩面前提起了齐楚凡。
六
从青梅竹马到情窦初开，齐楚凡和乐彤彤的牵手显得顺理成章。
齐妈妈甚至高兴地对乐妈妈说：“你们家彤彤打小就是我认定的儿媳妇呢！”
乐妈妈也满意地说：“彤彤这孩子就是太任性了，可得让楚凡好好管管她。”
可是齐楚凡心疼彤彤都来不及，又怎么舍得管她呢？帮乐彤彤料理完父母的后事，齐妈妈还是不放心，就把她接到家里来住。可是那段日子乐彤彤几乎每晚都哭着从梦中惊醒，人也迅速消瘦。
转眼到了乐彤彤美院入学的日子，齐楚凡所在的外省大学也即将开学，可他却不顾家人的反对，跑去学校办了一年的休学，留下来陪乐彤彤。
得知这件事，乐彤彤不住地埋怨着：“傻瓜，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会晚一年毕业的！”
齐楚凡轻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你才是傻瓜呢！我晚一年毕业不要紧，只是如果你还是这样消沉的话，我的牺牲就有点冤了！”
乐彤彤心里暖暖的，在心里对自己说：“还好，我并没有失去一切，至少我还有齐楚凡。”
可是，如果连齐楚凡也失去了呢？
乐彤彤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天阴得要命，大风呼呼地刮。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江湖术士竟会算出那天是黄道吉日，说什么宜开市、宜挂匾，为了感谢乐彤彤出色的外墙彩绘，公司盛情邀请她参加开业典礼。
当偌大的牌匾在一派喜气洋洋的鞭炮声中轰然坠落的时候，这个“宜挂匾”的黄道吉日简直成了一种讽刺。危险发生的一瞬间，齐楚凡用尽全力将她推开……
她的齐楚凡，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救了她，却也抛下了她。
医院里，医生尽力抢救着所有被砸伤的人，齐楚凡手术室的灯一直亮着。乐彤彤蜷缩在墙角，没有一丝生气。
得到消息的齐楚凡父母踉跄着赶到了医院。齐妈妈走上前，一把揪住了乐彤彤的衣领：“你这个扫把星，你害死了自己的父母，现在又来害我的儿子！”
乐彤彤任她发疯一样地撕打、喝骂，脸上泪痕斑驳。
齐爸爸试图上前拉开妻子，可齐妈妈不依不饶地大喊着：“乐彤彤，你赶紧给我滚，你这个扫把星，如果你不想害死楚凡的话就彻底滚出他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