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

披着夜色走路,想必人人都有过。但在纯天然的夜色行走,未必都有过,像城里人,丰富的夜生活,那种夜色里走路或者逛街,就像是把鸟笼挂在公园里的风景树上,里边名贵的鸟叫得再响亮,总也鸣不出自由穿越其间的麻雀的叫声。自由,快意,骄傲,调皮,自信,纯粹,仿佛这个清朗的早晨是它叫出来的一般。

记得上初中时,有一次,我和一个同学做伴,他父亲是信用社主任,去县里开会了。我们刚睡下,迷迷糊糊,就听到有人敲门,打开门一看,原来是离学校五里地远的同学已经来上学了,外面月光皎洁,俨然白天,他们说到了学校,一个人也没有,教室门也不开,学校离信用社最近,也知道我们一起,就来了,一看墙上的挂钟,才凌晨一点多。现在想起那月光如白昼般亮的夜晚,使你都分不清黑夜白天。

我终生难忘的夜晚却发生在一次偶然里。

在那个物质和精神资源都匮乏的年代,镇上古会期间唱一次大戏,方圆几十里的人们都扶老抱小,往返二三十里地去看戏,那是每年古会时一道亮丽的风景。那个时候,我对戏并不懂多少,只是觉得有趣。

夏末秋初的时节,那天晚上演出的戏,戏名叫《拾玉镯》,演员共有三个人,一个眉目清秀的少年,一个漂亮的姑娘,还有一个婆婆,化的妆很搞笑。只见婆婆头上一个黑红色的拔罐印,腮帮子上有一颗黑痣,手拿一杆长的旱烟杆,一出场下面就笑声一片。

先是姑娘喂鸡,吆喝鸡的声音极其形象,仿佛听到邻居大妈早上喂鸡的声音,然后缝制衣服,只是那捋线的吱吱声,好长时间搞不明白,是从哪儿发出的。最有趣的是老婆婆打岔,她一走就假装绊倒,爬起来之后,四处找寻,终于找到了那个绊她的小石子,然后拿脚踢石子,一下踢到观戏的人群里,吓得观众连忙躲闪,引起轰动,观众一起叫好。别的就看不懂了,只记得迷迷糊糊就随人流走出了戏园。

拐进往家走的沟里,顿时有了踏实的感觉,心里总算有底了。往我们村走,与其说是路,不如说就是一条季节性的小河流,这条河只有夏天暴雨时发一两次大水,秋雨连绵的时节叮叮咚咚流几天,剩下的时日,都是干涸的。

那夜,月亮竭尽全力把这山乡的夜晚照得通透,两边的山上树丛浓密纤长,黑黝黝的,白日里穿梭鸣叫的各色鸟,都已然沉睡,静寂的深沟里,更衬托出月光的清新明亮。初秋的山里,已经有些许寒意,但地温还未降下来,朦朦胧胧地能看到一层薄薄的淡雾,加上月光尽情的倾洒,整个天地浑然天成,仿佛处在神奇仙境里。

脚下的路上,有冲积的沙石,有一夏天任人踩踏又倔强生长的各种杂草,沙石的坚硬,青草的柔软,交替踏踩,有种美妙的感觉。一踩沙石,踏实厚实;一踩小草,绵软轻松。走着走着,我不由得跑跳起来,从众人的身边穿过,有人还说:“这是谁家的娃儿,慢点儿!”年少气盛的我哪里能听进,跑得越发快了,把人群甩了一大截。边跑,还边回头看后面的人群,也不敢离人群太远,记不得第几次回头看人群时,一脚踏进路边专门供牛群饮水的池子里,要收脚时,已然晚了,两脚前后踏进水,一绊,整个人一下子扑倒进水里,水池有两米多深,多少年的积累,底部全是淤泥,我一踩进去,就软软地往下陷,我本能地哭喊着,两手胡乱扑腾,接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妈妈后来告诉我,亏得我喊叫,乡亲们赶紧跑过去,胆大的文静叔走在最前面,所有的人手拉手,最后才把已经快要窒息的我救了出来,及时送到卫生院,才捡回这条命。

后来走出家乡,上学,工作,成家立业。但每次回到家乡,一进村就下车,碰到所有认识、不认识的村人,一个个问候,敬烟。父母给了我生命,乡亲们使我再生,我永生难忘,永远感激。

那夜的月光,是我生命里见过的最明朗、最洁净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