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回小村

小村里最先感到春回日暖,是从村口老磨坊旁边的老井开始的。前几天井沿上小丘似的洁白晶莹的“冒鼓堆”,不知不觉矮了下去,那可是一个冬天,人们从井里打水洒出的水点点滴滴、日积月累的杰作呀!就连村口的水沟里,也“咕咕”地冒着气泡,沟边的泥土都洇湿了,偶尔还会看见稀稀疏疏的鹅黄色的嫩草芽探出头来,清新可爱。

不过仔细想想,还真是,太阳也慢吞吞的,风也有气无力的,就是墙角晒太阳的老人,也懒洋洋的。村口白杨树上的喜鹊、麻雀,跳上跳下,话也多了,好像要办喜事。那些枝枝杈杈,都像是梳洗装扮一番,淡扫蛾眉,青黛将颦,就像是一幅淡雅的水墨画。

张大爷从院子里牵出黑毛驴,黑毛驴在大门外的麦场上躺下,左右翻滚打了好几个滚,站起来,抖擞着身上的尘土。张大爷把黑毛驴拴在门外槽头上,从料槽下面取出芨芨扎成的刷子,从头到尾,浑身上下,耐心地刷了个遍,黑毛驴乖巧、惬意地低头摇尾配合着。灰暗的旧毛混合着尘土,纷纷扬扬飘落下来。张大爷解开缰绳,牵着毛驴去饮水。褪去旧毛的黑毛驴,油光闪亮,健硕有力。黑毛驴站在坡头,四蹄蹬直,伸长脖子,昂起头,“欧—啊—欧啊—欧啊—”悠长的叫声响彻四周,惹得到处是鸡犬牛羊的鸣叫声。

刘大妈从草棚的墙上,取下两只芨芨编制的筐,磕在地上,用抹布擦了一阵子,一只里面铺上柔软的麦草和棉布,拿过早就挑拣好的十几枚鸡蛋,小心翼翼地放进去。那只老母鸡好像也在等待这一天早点来临,整天慵懒地围在炕洞口。刘大妈抓过老母鸡,轻轻放在鸡蛋上,看着每一个鸡蛋都被焐在母鸡下面,才把另一只筐倒扣上去,挪到墙角。她接着朝屋里喊:“小花子,我老了,记性不好,你帮我记着些,太阳落了,把老母鸡搬到屋子里,要不然过几天你可喂养不到毛茸茸的小鸡。”屋里清脆的回音传出:“好的,奶奶。我也操心着呢,我可都等着小鸡早一天孵化出来,喂养它们呢!”

王大哥扛着铁锨,沿着村口的砂石路,一直走到村外自家的一块田地里。脚下的泥土酥软了,踩上去软绵绵的,王大哥似乎有点不适应,高一脚低一脚,摇摇晃晃,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王大哥喝醉了呢。他没用脚踩就很轻松地挖起一铁锨土,端详一下,抓了一撮,捏一捏,放在鼻尖下嗅一嗅。然后,王大哥把铁锨横放在田埂上,一屁股坐上去,从口袋掏出旱烟和报纸卷,撕下一条,手指一绕,一支喇叭卷就好了,装进去烟丝,点着了,美美吸一口,一缕青烟缭绕在头顶。这块地去年长出的土豆个个饭钵大,今年倒茬,究竟种麦子还是豌豆,心里还没盘算好呢。

安静了一个冬天的村子,忽然喧闹起来,到处都是小孩子的吵闹声。村边的河里,倒是安静了下来。冰开始慢慢融化,小家伙们再也不能欢畅地滑冰了。三五成群,跳沙包的、踢毽子的、滚铁环的、打纸炮的、放风筝的、捉迷藏的、骑自行车的……院子里、大路上、田野里、麦场上,到处都活跃着他们敏捷的身影。

女人们三三两两相约,拆洗被褥,换洗衣服,为孩子开学做好准备。也有利索的,取出秋天留存的麦种,捡去里面的石子、草屑、土坷垃。把土豆种子搬出来,找一块木板,把一颗土豆切成四五块,撒上草木灰。蒜头掰开了,挑选颗粒饱满圆润的当种子。这些事情,男人懒得理会,靠也靠不住,到头来还是自己的活,倒不如联络几个姐妹,你帮我助,早做打算,免得临时抱佛脚被男人数落,讨那闲气干什么。

那些围在老磨坊前坐着蹲着站着闲谝的男人,拍拍屁股上的土,望望村外的土地,看看头顶的蓝天—看来明后天就能耙地撒肥料了,回家吧,早些收拾耧耙犁耱,以免到时候乱了绳索。大家应和着,一个个起身,说说笑笑回家了。

村外道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一下子多起来了,有的开到村口停下,车上小喇叭一直喊叫着:“卖猪娃子了!抓鸡娃子了!换土豆种了!”里面还夹杂着“春天的故事”的歌曲,一路唱个不停。歌声吸引了一伙淘气的孩子,跟在车后面奔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