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长的风物

在皖东小城天长的红草湖上,黄昏时,湖面一片清朗。一抬头,却见月亮升起来了。这是个急性子的月亮,早早地来看这广阔的人世间。它一升起来,便迅速地明亮着。在它的亮光之下,湖上渐渐地有了水汽,变得氤氲。湖边水草被秋风拂着,发出沙沙的声响,也或许是虫鸣声。

这个时节是很有些虫鸣的。虫子们正在唱一年中最后的歌曲,声音也仿佛沉重了些。春天里,虫鸣怯生,虫子贴着地面,向上行动;到了夏天,虫鸣便昂扬,直直的,奔得老高;秋深一日,虫鸣便低一寸。有些虫鸣,已经低到了湖水里,低到了泥土里。

我看着月亮,听着虫鸣。船往前行,大家在讨论天长的风物。天长是一座小城,紧邻长江,湖水众多,文人众多。所以天长的风物里,总是有故事

天长邻近高邮湖,高邮湖边出了汪曾祺。红草湖应该是高邮湖的一部分,只是一个在湖之南,一个在湖之北。但吃一湖水,啖一湖鸡米,性情是相通的。因此,天长人的性情也是舒缓而有情致的。烟火气息虽然弥漫,其中的意味却总是深长的。随便走在天长的街上,听人说话,带着水汽。看人脸色,带着水汽,再细瞅动作,则是文文雅雅。

在天长的湖上,湖水慢慢隐去。月亮升上来,心中也荡漾起月的晶莹与可爱。看看身边的人,都经历了风尘。然后到这皖东小城来看月、听湖、休憩。湖边湿地上那连片的红草,唯有茎秆有些许的红色。季节还没全到,它们的絮还未白。如同我们这些人,还都揣着颗诗意的心。那么,在天长的月下,再谈及唐朝的事、宋朝的事、元朝的事……一直谈到当代的事。谈着谈着,月亮升得更高。湖上水汽里混合着植物的呼吸,一会儿浓,一会儿淡;一会儿远,一会儿近。船和人都被包裹了。但这种包裹是轻松的、自在的,甚至是相濡以沫的。

湖外便是一座小城。这两日,我走了一些巷子,看了一些风景,也到崇本门静立了半小时,与古老的透着幽凉的砖石相对。我还是喜欢老街上那转过街角突然出现的有些古旧的门楣。那里面是有生气的,是有人声的,是有文章的。我喜欢。如同这湖上,红草正慢慢成熟,月亮正慢慢升高,人语正慢慢恬静。

天长这地方,与月有缘。唐玄宗当年赐了它这个名字,是与“千秋”一道的。千秋,或者天长,都藏着情,藏着意,藏着爱。这两日的天长行走,就叫“情到天长”。

既是行走,必少不了美食。天长的美食太多。吃了秦栏卤鹅,感觉是鹅中极品;还有鸡头米,一颗颗生剥了来吃,清香甜糯;有些小菜,一时叫不出名来,嫩鲜,爽脆;还有藕夹。新鲜的湖藕,夹上肉泥,再裹上面粉,下锅油炸,金黄可口。倘若在这湖船上,对着明月,吃着藕夹,那种惬意,也许文字是表述不出来的。

我还应该去护国寺看看。这偌大的土地上,人事纷繁,能让人踏踏实实静下来的地方不多。寺应该是那样的地方。当然得是古老的寺,有僧人诵经和有木鱼的寺。在寺里盘桓,也并不仅仅是供上香火,也不单纯是看那些往来的香客。只消走走停停、看看想想。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佛。我想去护国寺却终究没去。直到离开天长,护国寺依然是红草湖边一座我不曾去过的寺庙。但我依稀能听见寺庙里的木鱼声,也能想见那些明黄色的背影,穿过时光,笃定地走向寺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