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白羽两条腿盘坐在外间屋的沙发椅上。按桌椅摆放习惯,两把单个沙发椅间夹置着一张上玻璃面下架子的茶几。先撅起屁股,扭过头,林白羽一一扫过这玻璃板下面夹放的照片:小舅舅十来岁时和屋后小胖子爬树摘柿子满脸淘气又掩不住的书卷气流露出来;小花花幼时光屁股抱西瓜憨态可掬;一位齐发少女黑白照,眉宇间飒爽气息扑面而来,这张照片惹得林白羽心旌摇曳,是姥姥年轻时候吗?发掘出这个天大的秘密,屏住呼吸,又探头探脑地往下面架子上逡巡去。哇,《梵高传》,封面画着一个手持烟斗口吐烟圈眼神空洞又坚毅缠着包头布的梵高!还有一本《平凡的世界》,这几个字刚好出现在林白羽学期结束的课后生字表里,觑着甚是得意,便抽出随手翻起来:第一页还挺像我们的世界呢,孙少平吃“黑非洲”那屈辱又倔强的劲儿,林白羽日常也有这种劲儿的影,尤其是那些暴发户的小孩投来嘲笑的戏谑时,被奉为权威的大人们数落这不如人那不行时,自己想挣脱小小世界却一次又一次跌得很痛的多少个瞬间时,一瞬就是永恒啊!读到什么红梅时,注意力一下松懈下来,丢下这本,放回去,又翻翻下面看,一本黄亮亮皮子的煞是引人注目,抽出来,《世说新语》这几个字也在林白羽目前的字库中,打开,这书非同寻常,要竖着看,低头、抬头,再次低头,如翻越绵延的山谷,这书似乎是教人做人的学问,字也似曾相识。林白羽拿着这本,急慌慌走到姥姥跟前,说是要抱回家去练字,还没等姥姥反过个儿来,已一溜烟跑出大门了。
没吃上姥姥做的手擀面,回到家,妈妈又在重演擀面的艺术镜头,那就吃妈妈做的喽!
放肆又收敛的秋日暖阳
秋日暖阳,难得一见!一连几日阴沉沉的雨,潮潮的,使人顿生世界将会如此万劫不复地延续下去的错觉,就那么捱着。裹紧自己的身,掩埋一个人的心,与世界妥协,就这样下去吧!消沉,还是静谧地寻找自己?
无从知晓。本已打算在潮湿的世界里安生。几日的雨洗尽了谎言和喧嚣,雨幕上演得越久,愈能遮蔽也愈能裸露。出其不意的,热热闹闹出了太阳。太阳像是一轮新日,格外干净!有了寒冷的错感,这秋日暖阳里的人真是“其乐融融”。人们转瞬忘却了曾寻找的自己,三三两两地聚会、宴飨。生命直到终结的那一刻,还来不及找寻到自己。死,就是一件极为平常的事,平常到如吃饭、睡觉、穿衣那样日常。
有一个女孩,初次见她时穿着白衬衣,头发率性地披散着,最是那一咧嘴的灿烂笑容,如秋日暖阳。后面的日子,却愈发寒冷,愈发痛苦。她曾向我言说,祖上有人是疯子,这家族性的遗传使她早早意识到自己有精神方面的疾病。乔,她的一个同乡,俩人一起拿水壶前往公共水房打水,乔个子小,径直地钻到了最前面,她个子高,不灵巧,乔拿过她的水壶,帮她接满了水。水壶递到她手里,她各种猜疑,各种不舒服,最后宣告:乔,想趁机谋害她,打水时往水壶里放了毒药。从此,水壶永远藏匿于一隅。奇怪的是,那些令她不快的,她从不彻底抛却,只怀柔似的遮蔽。
她曾想风风火火地在大都市活得风生水起,又常常在夜深人静时无限皱缩自己,直到没了自己,窒息、濒死,世界安静了!第二天的黎明如约而至,祥和、生机。她又活在了“他者”的世界里。上司说要接客户拿到订单,她踩着十二厘米的鞋跪着完成任务,却还被颐指气使地数落;男朋友说她剪了短发不可爱,她拼命地赚够钱接了长长的头发,却依然被指责不可爱;朋友说她变了,以前虽拧巴还算真实,如今虽活成了世俗人的模样,却没有了性格。“爷爷可是每天疯言疯语地逡巡于村子街头,一年,两年,五年,太苦了……最后,纵身一跃,有意为之,还是一失足一趔趄无奈地走了。”夜深人静,这梦魇如影子,影影绰绰;这影子犹真相,恍恍惚惚。又一个黎明悄然而至,头痛欲裂,归来兮!
没有了世俗的烟火,回到了爷爷的村庄。流连于街头,一个声音罩着她:“你要走上爷爷的路吗?无意识的、潜意识的、宿命的,还是那口井的召唤!”渐渐,日子累积起来已不可数。她从容地接纳了自己的病因,坦然地直面内心最本真的面目。她不是在街上逡巡,不是在徘徊,她在行走,在穿梭;也常去古井遗迹,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