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樟木箱的前世今生

想说一个樟木箱的前世今生。

先是一株香樟树,经十年树木,成为可造之材,给砍下来造成建筑和家具;特别是这种木材中有如今制成樟脑木驱蚊虫的成分,所以樟木前世是乔木,下世常常轮回成为一个个樟木衣箱。

二十几年前,有人送过我一个上了深咖啡色油漆的樟木衣箱,雕满那时我并没有正眼瞧过的一堆花鸟人物之类。送我的人,不是送礼,就像一些生了孩子后不想猫猫狗狗影响新宠,把不想成为负累的东西,找个不介意的人收留。我就是那个不介意的人,只是我介意那箱子的外表花巧得要命。按当时我的审美观,就是落得个“土”字,和我一室西式简朴的现代感格格不入。于是,把它放在睡床前,却在上面先铺上一块遮羞布,再放一部大电视,贪它够硬,承重力够大。

然后好一个光阴似箭,前几年开始,审美眼光没有过去的固执或是狭隘,因为看了很多内地制作的明清历史剧:那些道具,都按照明清家具的递变,忠实地造出来。于是开始懂得欣赏传统东方家品的美,于是才又想起了那樟木箱;多次搬迁后,那箱子已不知所终,应该是用送走废物的心态转送给人。十分后悔,没有好好看过上面雕刻了什么题材,刻工又如何。十分惭愧,当时的心态,也搞不懂是为了放弃了一件工艺品而若有所失,还是送走了如今颇值一些钱的小文物而可惜。

这个牛年大除夕,在母亲家中看到她在内地买来的木家具,有张小凳,上面镶满贝壳造的饰纹,被我评弹一番:“看,这些新鸡翅木的纹比旧鸡翅木差远了,那镶工也不是几年前的巧匠可比。”母亲便说:“那你看看你给我的樟木箱又如何?”

那一刻,我的头垂得不能再低。我忘了是给了她,证明这是毫无诚意的借花敬佛,那时的我,根本没有当那些雕花是花。母亲见我把那衣箱看得津津有味,随口说:“你那么喜欢,不如拿回去吧。”我想,要她收留的时候,也许是觉得老人家喜欢这些东西,现在我也比送这礼时老了不少,又回头喜欢这老玩意,谁说人不会变心?

我当然不会无耻到因为忽有新欢而拿走母亲的心头好,她对这箱子的感情,与价值及价格无关,只为那时我的心意,那一场美丽的错误。再过一百年,这箱子的主人,可能是某一个在拍卖会上高价抢它回来的惜货之人,也可能敌不过时间,像宋朝的木器至今腐朽无存。

无辜的是那樟木箱与那些雕工,由丑而美,只因为一个人的视野转移而易主,身价时低时高,感觉时潮时旧。有人赏识的时候,多几下把玩多增一点皮壳上的质感;被人嫌弃的时候,要被蒙面遮羞。年老的木头受尽人的成长,成长中的善变,变化中的感情真伪;而这些人情冷暖,这死物与活人,都是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