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傍晚,雪花又紧了些。
尤娜在老嘎和小石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走着。脚脖子的疼痛钻着心,鼻梁上的钝疼也撕着肺。
大胡在前面停下,冲他们喊:“快点儿,旅社到了。”旅社院子正中站着一个男人,大胡冲他招呼:“老板,有房吧?”老板老谢说:“有,大雪天的,都封山封路了,你们这是……”他边问,边探头朝大胡背后看,看清了后面的两个男人和年轻姑娘。大胡喘着粗气说:“封路前我们就进山了,没想到雪越下越大,车又坏了。”
老谢把四个人让进去,说:“我们差点儿就关门回城了。”随声从里屋走出一个瘦削的女人。老谢指指她:“我老婆,朱丽丽。”朱丽丽走到柜台后坐下:“身份证。”
老嘎掏出身份证,盯着电脑说:“只登记我一张行吗?”朱丽丽从抽屉里翻出一个本子,头也不抬地说:“那可不行,别看下雪网线断了,回头要补的,要不公安局罚呢!”几个人一听,都掏出身份证,一一做了记录。朱丽丽问:“我这都是标间,开三间?”大胡说:“两间。”他指指尤娜:“我未婚妻。”
朱丽丽从身份证上看出,这姑娘叫尤娜,才17,不免泛起一阵怜爱。她女儿也是这般年纪,快过年了,女儿也快回来了。
摆了饭,三个男人狼吞虎咽地吃着。尤娜也郁郁寡欢扒拉着碗里的面条,右脚腕上搭着朱丽丽给她敷的冰毛巾。老谢上了菜,就坐在一边划拉着手机。尤娜不时转过去,瞅一眼老谢的手机。
吃了饭,都进了屋,电视也都没信号,几个人似也累极,不一会儿,就听不到动静了。
老谢和朱丽丽关灯进了卧室。老谢在被窝里叹了口气,悄声说:“多水灵个小丫头,跟了这么个魔王。”朱丽丽应了一句:“就是!也没见多有钱,饭钱还是那个老嘎掏的。”
两个人睁着眼听楼上的动静。尤娜住的那房间,就在老谢夫妇的楼上。老谢说:“不会是拐来的吧?”朱丽丽支起脑袋:“我看着像,眼睛都哭肿了。报警吧?”老谢斜了老婆一眼,说:“瞅谁都像坏人,职业病还没断根?”朱丽丽说:“我这不是急得嘛!那姑娘是被打怕了,还是生性懦弱,问十句都不敢应一句。她怎么也不向咱们求救呢?”老谢说:“别慌,晚上咱们睡机灵点儿。”
朱丽丽起身,蹑手蹑脚闪身出去,把大门里面挂着的锁轻轻扣住,钥匙捏在手里,悄悄回了屋。
楼上,尤娜只觉得浑身酸困,可越是困极越是睡不着。只要她一闭眼,脑子里、胸腔里就有无数只尖刺刺、黏糊糊的黑蝙蝠,在里面不停地抓挠、撕扯、撞击,让她一阵阵惊悸。
如果时间能倒流,她宁愿回到三天前。三天前,她的生活还是那么安稳,虽然依然穷,依然累,依然看不到指望。可现在,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刀尖上的煎熬呀!
尤娜使劲儿闭上眼睛,心里数着“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以前她从不失眠,可这三天她几乎没合过眼。头一天,他们住在一个小镇的旅社,她就发觉自己突然不会睡觉了。她记得妈妈说过,睡不着就数羊。
“一只羊”走过去了。那年,她才上初二。她知道自己考不上学,她也知道自己长得好看。她辍学了,跟着邻村的表姐去了市里。
表姐是洗头妹,她也做了洗头妹。
二、
又“一只羊”走过去了。她认识了大胡。这人出手阔绰,还偷偷给她塞小费,没有像别的“上帝”那样盛气凌人。听说他是司机出身,她就说,想跟他学开车,省一笔驾校钱。他答应了。她就跟着他学车,每次学完她请他吃饭,他都抢着把单买了。这么个粗老爷们儿,竟然挺仗义。
也就认识了他的狐朋狗友老嘎和小石。
又“一只羊”走过去了。后来的日子铺天盖地朝她砸下来,如果她不认识他,如果她那天没有答应他……一阵惊悸又攫住了她。她狠狠咬住槽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