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古父亲的遗址(2)

带队老师是个中年大叔,倒挺和蔼,跟我道歉说,是他安全意识不足,看到河水清澈就只顾着玩了,幸亏我及时制止。他又问我:“看你也就20来岁,做什么工作?”

我应付着回答:“因地制宜,做点茶产业。”

老师来了兴趣,说难怪昨天下午见我在收购鲜叶,又想跟我回院坝坐下来好好聊聊,让我讲讲年轻人怎么回乡创业,他回学校后好讲给学生听。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有啥可传授的?但我还是客气地带他们回了院坝,给每个人泡了一杯茶,大家围在院坝中央闲聊。

刚落座,老师就注意到院坝边沿那处不规则的凹坑,后面聊天时又多看了几眼,终于忍不住问我:“水泥地面凹下去那块是怎么回事?”

我说:“不知道,当年刚修院坝时,水泥还没晾干,不知什么物体落在上面就成那样了,这么多年也没修平整。”

老师带着学生过去,蹲在凹坑旁边,指着说:“看,你们刚学过田野考古,从这个浅坑边缘能看出什么?”

刚开始学生都疑惑不语,在老师的不断提示下,一个男生忽然说:“这里是人体的肘部,这里是臀部。”

“对,这是一处人体倒下的压模。”老师总结完,几个学生又仔细看,纷纷点头表示明白,我站在他们身后,感觉四肢慢慢冰凉。

回座后,见我心神不宁,考古队的师生也没久留,喝了两口茶就告辞了。我赶去新屋找到母亲,问她水泥院坝边缘的凹坑是怎么留下的。

其实我差不多已经猜出来了。父亲离世前我家正在修院坝,他走的时候,院坝里的水泥还没晾干。这些年,每次我提出要把那块凹坑填平的时候,母亲都神情忧郁地反对,当时我还以为母亲是怕麻烦,现在一联想,更加印证了我的猜测。

母亲坦白,那片凹坑是父亲留下的。

当年,父亲为给家里多挣点钱,顾不上休息,白天去山上的茶园采茶,晚上整夜不休地炒制出来,炒茶间隙还把土坝院子修成了水泥地面。

他太累了,一天凌晨炒完茶出屋后,一头栽倒在刚修的水泥院坝上。

那些天所有人都忙着送别父亲,等家里恢复平静时,父亲在院坝水泥上留下的凹坑已经凝固。母亲同样对父亲怀着深深的眷恋,后来她常常对着这处凹坑倾诉或者流泪。但她从未忍心告诉我,怕我伤心。

我坐在凹坑边,抚摸着每一处细节,仿佛再次触摸到父亲粗壮的臂腕,坚实的腰背。

我对着凹坑跟父亲讲这些年上高中、读大学、在外打工的经历,讲现在回来遇到的困难和迷茫,一直讲到深夜。我希望父亲给我回答。抬起头,夜空星辰闪烁,仿佛父亲在对我眨眼;低头,竹林在风中簌簌作响,仿佛父亲温柔的语调。

我的眼泪不停地往下淌,最终我放声痛哭,也正是在这肆意的宣泄中,我突然看到了答案。

父亲所有的辛劳都是因为爱我和母亲,他不分昼夜地采茶、制茶、修葺院坝,就是为了给我们更舒适的生活。而母亲,这些年隐忍而平静,从不跟我提起父亲,也是因为爱我,怕我忧思伤身。

跟父亲最好的重逢,就是继承他的爱。我不会再从小姑娘那里抠10元钱的差价,不会再对远道而来的考古游客冷言以对,也不会再动辄向母亲抱怨……我相信,爱是生活的动力,能让我克服遇到的一切困难。

我终将成为和父亲一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