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白山湖湿地的芦苇,一到白露时节就开始枯黄,湖区呈现一派苍黄、凄凉的景色。
西域的季节,春夏较短,秋冬尚长。十月,湖边的矮草上就开始缀满了白花花的晶霜。早起时,我在湖边散步,可以看到那秋霜如一摊摊白花花的细盐,撒在墨绿色的草坪上,它们和盐碱地的颜色一样,亮晶晶的。此时此刻,一股凛冽的寒意从地下冒起,钻入身躯,肌肉不禁有些瑟抖,膝盖骨如被冰刀刺了一般,隐隐作痛。当高原的晨阳射出一股金灿灿、明晃晃的阳光时,那份深秋的寒意才开始消散,地上的冰霜融化成水滴,渗入到草根下的盐碱土壤里了。
深秋的晚上,白山湖上空的月亮也格外皎洁明亮,也许地上的水汽正在这皎洁的世界中悄然凝结成一朵朵霜花。湖的四周一片寂寥、沉静。大片的芦苇丛,全被水汽弥漫着,霜气慢慢浸黄了它们夏季青绿的身躯,让它们的茎秆变得更加结实耐折。仿佛在一夜之间,所有的芦苇,都在秋霜中枯黄了、变老了。但苍白的芦苇花更飘逸了,在夕阳的映照下,显得愈加凄美、苍莽。
我在新疆克州阿克陶县援疆支教已有一年多,也渐渐适应了这边高寒干燥少雨的气候。只是因为时差的缘故,我很少在凌晨一点睡下。深秋时节,也是一个爱思念的季节。特别是在一个月光皎洁、澄净寂寞的异地夜晚,那思念的情绪陡然化成一枕秋霜,顿时染亮了少时的梦乡……
年少时,我总喜爱站在高岗上,俯瞰那被白霜覆盖的田野,碧绿的菜叶上点缀着一团团白晶晶的霜花,时隐时现,满地一片苍凉。身边的白狗,一溜烟儿跑到那一片菜畦中,“唰唰”的声响,它抖落了夜晚凝结在菜叶上的霜花。这时,我看到祖母佝偻着身躯,拿着一只竹篮,在那布满白霜的田野中采摘一颗颗圆滚滚的圆白菜,经霜打过的圆白菜,吃起来才甘甜有味。
祖母采摘好圆白菜后,径直朝屋后沙丘垄上走,她粗糙的右手握着一把小锄头,左臂上挽着那一个有些枯黄的竹篮。竹篮被祖父编制成时,也是翠绿的颜色,但常年挂在屋檐下,经历多少风霜,终于收敛了那青春的气息,也呈现出祖父脸色那一样的枯黄。祖母小心走到一棵樟树下,樟树根部是黄黄的细沙,细沙底下埋着从地里挖来的红薯,一颗颗湿润的红薯埋在沙洞中,深秋的霜气透过沙隙,把红薯身体内的淀粉慢慢化为糖分,经霜的红薯也甘甜如蜜。
小时候,没有零食装在口袋中,中午上学时,祖母总要把几个煮熟了的红薯放进我的书包内,叮嘱我下午饿了就可以当零食吃。那有些冰凉的红薯,吃在口里,甜甜的味道漾出一点一滴的幸福。
深秋和初冬季节,是乡村丰收的季节。很多食物经历了秋霜之后,仿佛变得更加浓郁香甜。如果说,雪是天上飞舞的公主,霜就是地上酿造甜蜜幸福的催化师。雪,可以漫天飞舞,让人感受到眼前银装素裹的景色;而白霜犹如沉默低调的农夫,只默默把自己的身躯涅盘成甘露,滋润着秋后的蔬菜和果品。
“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在少年时,不谙世事,感觉不到深秋下霜后的寂寥和悲凉,只觉得下霜的日子也是甜蜜和热闹的。
还记得那时上村小读书,秋季的早晨,我最喜欢穿过一片布满霜露的田野,踩着田埂上有霜露的小草,霜露沾湿了一双破旧的解放鞋。我边走边看那一片苍凉冷落的残荷,它们低着头,好像犯了错误的学生,横七竖八地站在被秋风吹起皱纹的清水塘上。
到了有月光的晚上,吃好晚饭,邀几位发小,走几里田埂路,前往隔壁村的广场上观看露天电影;或者随着几位乡村长辈,夹着一张小板凳,跑到村头新筑乡屋的村人家听一番家乡的“鼓书”。
如今,我年近半百,不知哪天早起,看到洗漱间的玻璃镜中,自己的双鬓已染上点点如霜的白发,感觉时光流逝如飞,知道自己已快到“知天命”之年,内心涌起的不再是一种冲动和兴奋,而是一股如霜花般的苍凉感。
人生如四季,中年已到,尘世的秋霜染白了黑发。但在一个清寒的季节里,踏霜奔向远方,内心依然焕发出年轻时的那一股冲天豪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