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迁是伟大的历史学家,其代表作品《史记》“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鲁迅先生评之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
史学家兼文学家的郭沫若对司马迁亦有评价。他说:“司马迁的《史记》,不啻是我们中国的一部古代的史诗,或者说它是一部历史小说集也可以。”郭沫若所言,可以看作是对鲁迅评语的补充,特别是他把《史记》作为历史小说来看的观点,似乎很有道理。
比如《史记·项羽本纪》:“项王军壁垓下,兵少食尽,汉军及诸侯兵围之数重。夜闻汉军四面皆楚歌,项王乃大惊曰:‘汉皆已得楚乎?是何楚人之多也!’项王则夜起,饮帐中。有美人名虞,常幸从;骏马名骓,常骑之。于是项王乃悲歌慷慨,自为诗曰:‘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歌数阕,美人和之。项王泣数行下,左右皆泣,莫能仰视。”
这是真正的项羽吗?这是真正的虞姬吗?其中的人物之鲜活性,情节之离奇性,语言之生动性,读罢全文犹如身临其境。然而楚霸王与太史公二人前后相差了半个世纪,以至于清代文学家周亮工提出质疑:“垓下是何等时,虞姬死而子弟散,匹马逃亡,身迷大泽,亦何暇更作歌诗?即有作,亦谁闻之?而谁记之欤?吾谓此数语,无论事之有无,应是太史公笔补造化,代为传神。”叫人不得不佩服司马迁的想象力太丰富太强大了。(编者按:笔补造化出自李贺的诗句“笔补造化天无功” ,形容笔墨的作用大,笔力高超。)
太史公作为文坛巨擘,笔补造化之功,被文坛后辈学以致用。有那么一些人,本来文笔稀松平常,勉强及格,写不出好东西,更没有发表什么好东西,但却闹得声势浩大。不是联络天南地北的文友,说些不痛不痒的话,弄出个作品评论集,“笔补造化”;就是找些不三不四的熟人,开个作品研讨会,“代为传神”。熟人虽然明知道发请帖的人水平没有多么高,但看在友谊或者钞票的面子上,也就不计较那么多了。
我在一个群里看到一位作者发牢骚,说是某协会今年的会员评选不公,像他那样发了几千篇文章,出了好多本书、获了好多种奖的人,理应被通过,但却遭否决。群友请他亮一下底牌,方才知晓,他发表的那些文章,省级以上的寥寥无几,而所获奖项,别看头衔吓人,然而多为一些冒牌、非法单位所发,没有四位数以上的钞票,是万万换不来的。这样的人,只能说自欺欺人,自取其辱。
司马迁的这种写作手法,不但被现代小说家所继承,也为个别官样文章的写作者所“发扬”。比如为了烘托某种气氛,树立某些意义,硬是让一些英雄人物做一些根本有违常理的事,说一些哗众取宠的话。弄得似是而非,疑窦丛生。
最普遍的,是炮制、包装典型。我曾在报纸上看到,有报道揭露个别地方和单位靠注水的数据、虚假的材料来“笔补造化”,树立典型。上面刚布置下任务,计划才做出,工作方启动,八字没一撇,先进事迹的材料却已经粉墨登场。上边需要什么典型,下边就编造什么典型,条件按需匹配,供求对口一致,“纸上的成绩”变成了干出来的政绩,进行时转化为完成时。
还有的,不但自己吹,还让自己的家人予以“配合”。汶川县委原书记青某,曾经五上央视,名声大噪,迅速成为一位明星官员。他最厉害的一招,是拉老母亲为他“站台”,把母亲派到大街上捡垃圾,以衬托自己的清官形象。青某表面上兢兢业业、雷厉风行,实际上却违法乱纪、腐化堕落,最后锒铛入狱,获刑十六年。
那么,我们是该赞扬太史公善于“笔补造化”,勇于第一个吃螃蟹,还是该批评他做了始作俑者呢?抑或太史公的经原本是好经,但却让后来者给念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