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作家曾说,所谓故乡,实乃人生中印有生命屐迹之念想。这话实在是极有道理的。人这一生,故乡人人都有,却未必只能是一处,譬如,在宦游一生的白居易看来,天堂杭州,无疑是自己歌哭于斯的第二故乡。
在杭州,诗人留下了许多的梦想和叹息。白居易在杭州当了三年刺史,相当于今天的杭州市市长。他疏六井、治西湖,为第二故乡留存了一湖清水、一道芳堤、两百多首诗词佳作,还有伟大诗人与美丽西湖相知相恋的千古佳话。杭州的山山水水,寄寓了诗人一腔的报国之志、满怀的烟水深情,而西湖的一草一木,也就这样在诗人刺杭的日日夜夜里,幻作了他多情心田中的万斛甘霖,流遍了诗人的整个身心。“未能抛得杭州去,一半勾留是此湖”“与君细话杭州事,为我留心莫等闲”……诗人对于杭州的眷恋和怀想,深入到了浑身的每个毛孔。
我向来认为,以时令节序来说,北国宜秋,江南则适合于三春之季作远足郊游,且不说那邓尉的梅放、台城的烟柳,单是这杭州西侧的一泓碧波,还有苏堤之上的春晓美景,就够我们像千余年前的白乐天一样,欣欣然作艳羡之态和题咏之状了。
我游历过许多山水风光和名胜古迹,也曾到过不少名都大邑和古村老宅,我始终觉得,要论起城与湖的密切关系来,实在是找不出能超过西湖的。旧时杭人游湖,一般在湖东的涌金门水亭租了船,先往南屏净慈寺那边去,再上三潭印月、湖心亭,到孤山的康熙行宫上岸。游罢西泠印社、文澜阁、俞楼等名胜后,就到楼外楼或两宜楼吃中饭。下午再去岳庙、凤林寺,从西泠桥下过船至里湖,由冯小青墓前舍舟登岸,到放鹤亭谒过林和靖墓,绕出平湖秋月,顺道看看苏白二公祠,再上船划到断桥,入昭庆寺观瞻一番,最后在水闸处登船沿湖岸南行,最终返回涌金门外水亭原址。当然,现今的游湖比过去快捷方便得多了。只要愿意,你可以在沿湖任何一个摊点租用一辆自行车,环湖一圈作散漫之游。你可以从柳浪闻莺出发,经湖滨路一线到断桥残雪,过西泠桥侧苏小小墓后,再心怀崇敬拜拜岳武穆王,然后上曲院风荷品品龙井、尝尝时鲜藕粉;接着,再沐着习习湖风一路骑行,穿过野趣沛然的杨公堤,紧跟着沿湖南行,到放生池里喂罢鲤鱼后,再继续一路放歌来到雷峰塔下。其时,落霞与孤鹜齐飞,古塔共夕阳一色,如血残照中,你看到了西天的落日正在缓缓下沉,残阳余晖染亮了向晚的天空,夕照下,斑驳的古塔在秋阳中瑟瑟着身子,仿佛一位老和尚在夕阳中向西湖作着无助的张望。正疑惑间,忽听噌吰一声,老和尚对面南屏净慈寺的钟声就不可思议地响了起来。
我时常想,假如没有了东湖的熏风,武汉三镇一定依旧屹立江干,她的市井也肯定一如既往地繁华。那要是有朝一日没有了鉴湖的柔波呢,估计千年绍兴并不会因此而受影响,她还会那样地慷慨激越,在梅干菜和乌篷船的交织中继续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不过我横想竖想,觉得只有西湖是个例外:实在不敢想象,失却了西湖的滋润,古都杭州将是怎样的不堪与悲哀。我们知道,西湖是大海与钱塘江千古绝恋的自然之子。亿万年来,西湖头枕钱塘的秋涛,极目天际的归舟,在城市的怀抱里休养生息,慢慢长成杭州人自家门前滴翠的山水盆景。对杭州而言,西湖就是自家桌上相看不厌的案头清供,是自己家门口一道四时八节变幻无穷的靓丽风景,什么时候想她了,无须辗转反侧,只须在朝暮途经之时用眼睛余光那么轻轻一瞟——你会觉得自己立即和眼前的西湖一样,变得青枝绿叶、烟霞盎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