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网络上搜索“如何爱自己”,你会得到超过20万条搜索结果,提供的方案包括“接纳自己的一切”“做自己就好”“哪怕今天什么也没做,也要为又撑过一天的自己鼓掌”,等等。
每个人都被告知了自我的重要性—不必强颜欢笑跟不喜欢的人社交,不必因为别人的意见而放弃自己的选择,别人的眼光和看法统统不作数,自己的人生就要由自己做主,等等。
各式各样的社交媒体仿佛过于丰饶的海域,只要我们愿意,很容易就能找到附和自己的人—无论是发一张精修的自拍,还是发表一段非常自我的宣言,都不难在这片宽广海域中听到回音。
“无论如何都要相信自己是最棒的”,这样的观念如此深入人心,在这个所有人都提倡和践行“爱自己”的时代,我们的生活似乎变得无比简单—以自我研究开始,以自我实现结束,除了自我,其他的一切都无关紧要。
但问题是,我们真的因此变得更快乐了吗?
我没有—至少当我在超市里因为排长队耽误了时间而生一肚子气的时候,当我精心准备的演讲稿因为前面发言者的拖延而不得不被精简的时候,当迷路的外卖小哥超时半小时后才终于把洒了的汤送到我手上的时候。
如果我没那么爱自己,大概只会自认倒霉地叹口气。可当我已经认定“我很重要”“我很特别”“我理应得到让我满意的服务”时,人际关系中的一切正常损耗都会被我当作冒犯。
一个总是觉得自己被冒犯、被辜负的人,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快乐的。
接纳自己、看见自己固然重要,可若是一个人只顾着接纳自己,就会忘记接纳生活中本就应有的摩擦、痛苦和烦恼,而将这些不适感归咎于被生活欺辱了,继而质问这世界为什么不肯让自己好过,却忘了它原本就不曾承诺任何人一定会顺遂安乐。
“爱自己”和“自恋”之间的界限是那样模糊,以至于我们常常在自己刚刚意识到这个问题时,发现自己已经迈到了那一边—
看见我,喜欢我,给我特殊的待遇,认真听取我的意见并立刻执行;不能无视我,不能否定我,哪怕是客观的批评都不行;我值得得到最好的一切,我只听从自己内心的声音,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
这些都不是真正的爱自己,反而是一种愚蠢的巧取豪夺。
权力欲、优越感、虚荣心、自负感和自我表现欲,是美国心理学家简·M.腾格和W.基斯·坎贝尔在《自恋时代》一书中早就列出的自恋的五条“触手”,一旦跨过自恋的边界,快乐将变得异乎寻常的困难。
将自我作为万物的尺度固然很爽,但这也意味着,想要获得这种自由,你必须背负起万物的重量。
你当然可以只按照自己的喜好去选专业,去换工作,但这真的是正确的选择吗?没人知道。
当每个人都基于主观意愿来做选择,任何的旁证都会变得脆弱且无意义,同时,自身的理性又导致我们无法信任任何一个没有佐证的选择。因此,我们总是一面处在“做自己”的轻松中,一面又因为没有把握而生出惶恐和焦虑。
你当然可以成为你想成为的任何人,但问题是,你真的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又能做什么吗?你的人生中真的拥有那么多明确又清晰的选择吗?
如果“爱自己”在通往快乐的迷宫里被证明是一条走不通的路,那正确的选择到底是什么?
我想,在今天,或许这个答案正是“别那么爱自己”。
别那么关注自己—别问“我是不是最好看的,是不是最特别的”,而是训练自己,如何发自内心地观察并欣赏其他人。
别那么在意自己—别问“我是不是重要的,有没有人为我鼓掌”,而是把注意力转移到“这件事我有没有做好,我是否为与他人建立一段和谐的关系而付出努力”。
别那么看重自己—别问“我快不快乐,我的感受好不好”,而是把这份对自我的重视放进生活本身。眼前花开、天边云散、月之阴晴圆缺都是生活本身。无论你爱或不爱,生活就是这样,它接受了你,你也应该好好接受它。
《自恋时代》里说得多好:“快乐来自摆脱自我、融入世界的过程。”
“爱自己”的意思其实是有时候并不需要那么爱自己,放鸟飞往天空,纵鱼潜入大海,世间万物海海,何必要因太爱自己而画地为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