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上楼,双喜屋子的灯亮了,门开了,双喜走了出来,原来他一直都在,躲着哩。双喜到我房里千恩万谢,问我:“杨哥,你今天回来的?你哪里有钱替我交房租?找到工作了?”
我吹牛道:“哦,我哪里缺过钱了?再闲几年都没问题。”
双喜说房租钱算是他借的,等手头宽裕了马上还。说完看到我刚脱下的脏衣服在盆里泡着,就蹲下身哼哧哼哧揉搓起来。我赶紧把双喜那双手从盆里拽出来。
双喜甩了甩手上的水,说:“杨哥,要是方便,再借我一百块钱吧。”
我给了他二百元,问他咋搞的。
原来,我前脚离开西安,双喜后脚就失业了。双喜在那家公司干得好好的,菠菜面吃得好好的,可是老板为了降低成本裁人,炒了双喜鱿鱼。
双喜去收拾私人物品。老板手叉腰跟着,生怕双喜多拿一葱一蒜。双喜气得浑身都颤哩。拿走了一个保温杯、两支笔,还有一大卷卫生纸。
双喜下楼遇到了吃午饭回来的小伙伴。双喜知道他们的肚子里填满了香喷喷的菠菜面,那一刻双喜难过得想哭,想回家。
双喜家在沅江边上,本村的田地少,双喜爸需要渡江到对岸的村庄租田耕种。姐已出嫁,哥也已娶妻,起了新灶。双喜妈盼着双喜也赶早领回来一个媳妇。双喜妈老担心西安的女伢子吃不惯大米。
双喜妈不知道,双喜天天吃面,菠菜面、油泼面、臊子面、蘸水面、饸饹面……双喜在西安一个月挣两千六,自己留一千,一千六邮寄回家里。
失业后,双喜不睡大觉,早早起来买一份报纸看招聘信息,有合适的就去应聘,没有就去省图书馆看书、写作。工作没有找到,写作倒是进入了状态,后来干脆工作也不怎么找了,把写作当成正事做。
有一次图书馆请几个成名作家做讲座。双喜挤进去一听,热泪盈眶,受了“蛊惑”,更疯魔了,都忘记交房租,等房东来拴狗了,一摸口袋,发现钱包丢了。
钱包是双喜他哥的战友送给他哥的,他眼馋。双喜当时是个中学生,他哥说,等他考上好大学了奖励给他。双喜后来只考上了一个三本学校,他哥还是把钱包送给他了。钱包里有暗袋,他哥给里面塞了三百块钱,说是应急的钱。后来双喜出来闯社会,好几年了,一直没有动过暗袋里的这三百块钱。
丢了的钱包里除了那三百元,还有九百六十三块五毛和一张用过的废电话卡,印着熊猫吃竹子的图案,挺好看的,所以一直没有丢掉。双喜用这张卡给家里人还有一个暗恋的女同学打过电话。全丢了。
没钱的双喜根本没有想过跟家里要钱,这点和我一样。双喜看着温良绵软,其实骨子里是倔强的。唉,我和双喜这两个不合时宜的失业青年,可咋办呀。
我那段时间闲得无聊,看过几篇他的文章,有一篇记忆深刻,标题就是《幸福值得等待》。他原来公司附近的广告牌上写的就是这一句。文章写的是他在西安的生活,如何编题,如何吃菠菜面,如何在书店蹭书看,如何逛兴庆公园看鸭子……当然,也写如何被炒鱿鱼。文章每一段都以“幸福值得等待”结尾。虽然鸡汤味十足,我承认看了还是有那么一点儿感动的,于是又借给他几百块钱。
过了一段时间,我一个大学同学在报社上班,说缺人,让我去试试。我沾水在头上抹了抹跑去见总编,总编觉得我还行。我问还能再推荐一个人不,总编说一个萝卜一个坑呀,我就没再多嘴。
当晚,我买了一只烧鸡和几瓶啤酒回来,想喊双喜一起喝点儿。但双喜不在。因为是隔壁,只隔了一面墙,两人进门不见出门见,居然没有留电话。只能等。都到了晚上12点多了,我又敲了敲墙壁,无人应声。我一个人把鸡吃了,把酒喝了。
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双喜。双喜毫无征兆地从后村消失了。楼上有人说双喜回湖南老家了,也有人说双喜被人骗了。谁知道呢。
多年后,我无意中听到了一首歌《后会无期》:“当一艘船沉入海底,当一个人成了谜。你不知道,他们为何离去……”
我马上想起了张双喜。只是,我不知道他如今在哪里,不知道他是不是依旧白净,不知道他还吃不吃菠菜面,不知道他还写不写文章,不知道他是否还相信“幸福值得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