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不仅仅是一只鸡

我住在一线城市的二环边上。

这几日我总站在窗边等待楼下的大妈出现,她抱着一只红色的纸袋悠然地走到院子里阳光照耀的地方,树木和花草影影绰绰。在一块极其明亮之处,她一弯腰,倾斜纸袋,“咕咕咕——”一只小母鸡叫着走出来。那是只很健硕的小母鸡,黄色的身子浑圆,仰首挺胸,白色的竖立的大尾巴一度让我以为它是只公鸡。它带着与主人大妈类似的神情,十分淡定、悠然地在空地与花圃里散起步,这里啄啄,那里啄啄。

它对我而言是新鲜的,不仅是我,所有见到这只鸡的人,无论大人小孩,都会兴冲冲地围上去,叽叽喳喳,指指点点。小母鸡也不害怕,自顾自地啄食,甚至愿意让小孩伸手去摸,去抱。

在一线城市只有人和车的日常环境里,突然出现一只鸡,确实引人瞩目。

我一开始想:这小母鸡会孤独不?在真正养鸡的人家那儿,鸡可是一群群地养的。但后来我发现,这只小母鸡始终神情泰然,丝毫没有孤独、抑郁感。

我又想:这只小母鸡有着什么样的身世和使命呢?它是怎么出现在大城市里的?

它在院子里悠哉悠哉地逛着,绝对不会离主人太远。它也不叫唤,不上树,颇有大家闺秀之姿。当大妈觉得它该回家时,拿着红色口袋慢慢走近它,一弯腰,一兜,它就一声不吭地被装进去了,完全被驯服的样子,似乎又有点可怜。大妈则满脸骄傲,抱着它从容离开。原来这是一只被“放风”的鸡。

连续几天看到大妈和鸡之后,我终于有一天下楼来和大妈攀谈,才知道这是一只从小被大妈养大的鸡。原本是买给孙子当宠物养的,一共有三只,养着养着,就变大了,其中一只因身体原因死了,另外一只大公鸡则逃走了,就剩这只小母鸡了。

“它下蛋了吗?”我问。“下啊!每天下一只。”大妈很自然地说。我心里响雷一片,我小时候当成宠物养的小鸡,养一只死一只啊,我身边人养的“宠物鸡”,也逃不过夭折的命运。如此说来,还是大妈有经验,能把小鸡养大,还实现“鸡蛋自给”。

我本来担心小母鸡不下蛋,会被做成菜,得知它的身世和“丰功伟绩”之后,松了一口气,每日在窗口上看鸡,就成了一种心情调节了。

看着看着,就想到一些事。

我以前有个上司,他已经五十多岁了,每次单位聚餐,他都会给我们讲他小时候养鸡的事。他养的大公鸡,每天一打开门就自己大摇大摆地走下三楼,出单元门到外边玩,该回家了,到窗口一喊它,它就呼啦啦地飞快冲回来。

“我那大公鸡,可棒了,是我们楼里最棒的宠物!晚上睡觉时,还卧在我床头边睡……”说到这里,上司满脸得意。“可惜啊,后来快过年时,不知被哪个坏人给偷走了,我们在外边找了一天也没找着……”上司的神色,又变得哀伤。

我离开那家单位已经好几年了,上司与鸡的故事还记忆犹新,不住揣想:是什么样的一种人鸡感情,才让一个在事业上叱咤风云的男人念念不忘,怀想不已?

小时候在乡下与爷爷生活时,家里有一间空房,专门用来养鸡的。每天早上爷爷一打开屋门,鸡们就张开翅膀,一只只像战斗机一样冲出来。到了傍晚,它们就一个个陆陆续续地神情疲倦地回来。

它们知道遵守规矩,几点外出、几点回家吃饭、几点打鸣、几点下蛋,非常有规律。如果某天某只鸡贪玩,该回家时不见其鸡影,就要出门去寻,叫唤着“咕咕咕……回笼啦!”那只鸡就像淘气的小孩,会从某个角落里钻出来。这种淘气鸡是很聪明的,只听自家主人的召唤,别人呼叫它,要引诱拐骗它,它是不会跟别人走的。

母鸡下蛋时最可爱,一脸严肃地坐在窝上,酝酿着,酝酿着,接着一使劲,一哆嗦,蛋就出来了。然后神色轻松,咯哒咯哒大声地叫喊:“蛋下好啦!”

去捡蛋也是一件欢喜的事,就像开盲盒一样,你不知道那只蛋有多大,蛋壳上有没有血迹或屎点儿。这些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一种神奇的喜悦与劳动后收获的满足感,恨不得也像母鸡一样咯哒咯哒高叫两声。我小时候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去捡鸡蛋,不仅是捡爷爷奶奶的鸡下的鸡蛋,还喜欢在草堆里、别人闲置的柴房里找鸡蛋。

我爷爷会把受精的鸡蛋用来孵小鸡,这是一件照顾女人生小孩般操心的事,每天都要去看看母鸡孵得怎样了,如果天气太冷,要给窝里拉上一盏灯,在母鸡离开时打开,以保持蛋们的温度。当小鸡破壳时,还要做点助产的工作,把鸡蛋壳及时清理,或者给个别力气小的小鸡拉上一把,好尽快从破蛋壳里出来。小鸡一个个都孵出来后,湿漉漉的绒毛变干,变成黄绒绒的小球球,叽叽喳喳,甚是可爱。

当小鸡仔可以从“产房”出来了,就由母鸡带着,一群群地四处逛,四处找食。母鸡特别护小鸡。一只母鸡就能带好一大群小鸡,一只都不会走散、掉队。每天早上带出去几只小鸡,夜里必定如数带回家来,责任感、母爱爆棚了。

要是遇到下雨天,母鸡则把大翅膀一拢,小鸡悉数收至靡下,安安全全、暖暖和和。老母鸡则任凭外边风吹雨打在自己身上,巍然不动……感人至深。

说到这里,不得不提大公鸡,它除了爱炫耀、会打鸣、长得漂亮,其他没啥可说的。它是大王,一夫多妻制暴君,整天四处招摇,看中哪只小母鸡就冲上去,以个头与体力的强势胁迫发生关系……而它作为“爸爸”,向来不管小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