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博第五年,我从北大退学了

人生选错一条路

一进到实验室,别人都问我为什么选“直博”。等我搞明白游戏规则,我这才意识到,如果功利一点,按“性价比”去比较,我应该是在当时的三个选择里选了最差那一个。

我是山东人,县城高中毕业,进了长沙的中南大学读计算机。进入大学后,我仍然像高中一样努力。系里一百多个同学,连续四年我都是第一,因此获得保研名额。其实此前,我从来没想过我还能有机会读北大、清华。毕业那年,三个offer摆在面前:浙大、清华以及北大。前两个都是硕士,北大的是直博。我当时对硕士、博士没有概念,只觉得博士比硕士厉害,既然可以直博,那显然更划算。而且当时,我还有个想法是,去北大看看。

到北大后才知道,原来直博入学门槛更低,因为比起硕士,博士难毕业得多。我记得我当时把保研指标寄给北大的时候,学校说你的指标作废了,因为直博不需要保研指标,我才知道我做的这个选择,完全浪费了一个宝贵的保研名额。

我家境很普通,家里也没有科研背景,本科时期,也只顾着刷绩点,没去了解科研。事后想来,那时假如没有被刻板印象蒙蔽,能多做一些了解,知道搞科研的难度,对学术本身和学术圈子有更多的理解,或许可以避免陷入后来的困境。

其实我的志向是做游戏,包括本科时期我那么努力,也是做游戏的梦想在激励我。但做游戏考验的并不是学术能力,在这个领域,博士生反而并不太受雇主欢迎。读博期间我去找实习,有面试官曾经问我,你看哪个厉害的游戏是博士做出来的。我本科毕业就工作的同学,有的去了腾讯,已经在深圳买了房,同学们就说我黄高乐是“花千万代价读了个水博士,而且还退了学”。

但这都是后话了,用世俗标准去衡量,我当然是“人生选错一条路”。不过,这条路原本可以继续走下去。但越读,我愈发对科研前景感到失望。有一回,我导师希望我用一种方法做一个研究,但我不认可,于是产生了冲突。导师禁了我的言,不再与我沟通,然后转头把这个方向连同我搭建的实验平台一起交给了学弟。学弟就按导师的方法完善实验,把论文写完并且成功发表,作者里没有带我的名字。我后来试了自己的方法,也能解决问题。读博五年,这是我离发论文最近的一次。

其实我的心理压力,主要不是来自论文,而是来自读博的环境,或者更具体一点,是和导师的关系。和几乎所有的实验室一样,我们每周都会开组会总结当周进展。每周的组会都近乎噩梦。我每周会给导师发一封工作邮件,但这些邮件从来没得到过答复,如入“黑洞”。有时在组会后,我问导师是否看到邮件,得到的回答是“你做的东西都是垃圾”。假如真是垃圾,我也希望得到具体的反馈啊——从来没有。

后来我逐渐与早我两年入学的学长交好,仿佛在泥潭里相遇的两根树枝,二人互相支撑,互相宽慰:“以后我们的目标,就是混吃等死等毕业吧。”有时也交流一些对导师的看法。用这种方式抵御负面情绪有一定的效果,特别是,当实验室里的博士生们聚在一起,我们发现原来所有人都是被无差别对待的,人人感同身受,“是一根绳上的蚂蚱”。那时候就有种抱团取暖的感觉,可以互相倾诉,排解掉一部分痛苦。有一回我印象深刻,一位学姐开解学弟,她说着说着自己就哭了起来。当学长读到第七年,原本导师还要再留他最后一年(超过八年未能毕业的博士,会以肄业处理),被他想方设法豁免,终于毕业了。我这时突然意识到,我没有可以说话的人了。我独自一人,实在难以为继。我也想离开。

逃跑

我想逃跑不是一天两天。

入学第二年,我就产生过念头。2018年年底,导师让我与学长共同完成一篇论文。开学后,截稿前,导师突发通知,要加一个对论文全无贡献的人上去。学长是第一作者,我是通讯作者(按国内学术圈的规则,一般认为是除了第一作者以外最重要的作者),那个人署名的位置,相当于“三作”。我当时非常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或许,读博士最糟糕的并不是没拿到学位,而是学术造假。我心想,假如有一天被曝光,我将没有名誉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