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近来喜欢翻四大名着,常常在写字时联想起它们。有一次,在写有关浆洗的文章时发现,《红楼梦》中基本上没提到棒槌,而凤姐打过一个比方:“我哪里照管得这些事!见识又浅,口角又笨,心肠又直率,人家给个棒槌,我就认作针。脸又软,搁不住人给两句好话,心里就慈悲了。”她哪儿有这么老实?真是嘴上功夫。
《水浒传》里没几个女人。作者是这样写“母夜叉”孙二娘的:“辘轴般蠢坌腰肢,棒槌似桑皮手脚。”孙二娘看着粗糙,实则心思细密,在十字坡自家的店里放翻了鲁智深。张青及时救下了他,互道姓名后,张青古道热肠,把他装扮成一个像模像样的僧人。
棒槌在《西游记》第八十五回里出现过,行者哄八戒上前斋僧,八戒扯个由头就去了,结果让妖精围住,妖精头目拿了一根铁杵,八戒道:“孽畜,你原来是个染博士出身!”妖精道:“我怎么是染博士?”八戒道:“不是染博士,怎么会使棒槌?”八戒使九齿钉耙,不知为何嫌弃铁杵?不过,开染坊用棒槌的确不是虚言。染了色的布得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捶好的,唐诗宋词里都是女人捣衣,可染坊捶布非壮汉不可。
有一次我说唐诗的棒槌声一直响到了宋词里,其实不太准确,应该是砧杵声。砧是捶布石,杵是棒槌的前身。李白、杜甫写,张若虚、白居易也写,大多是思征人捣衣寄远,到苏东坡那里,“念征衣未捣,佳人拂杵,有盈盈泪”,这个思人寄远的意象一直都在。
北魏诗人温子昇有一首诗:“长安城中秋夜长,佳人锦石捣流黄。香杵纹砧知远近,传声递响何凄凉。”这是前两句。后两句中有一句“鸳鸯楼上望天狼”,像是给后世定了基调。
唐代诗人王建有两句是另类:“妇姑相对神力生,双揎白腕调杵声。”捣衣的场景有点儿好看,结尾给情郎做寒衣,是世俗过日子的场景。
杵这个东西,如今在我的家乡偶尔还有人用。墙杵是指筑土墙用的方杵。我年少时总爱挑土上墙,健步如飞,如今想来,墙那么高,双腿还是有点儿打战。碓米用的是抓杵,此外还有一种叫打杵,背东西时,自带的一个丁字形的木头,想休息时就可以放在背篓下,让肩膀轻松一下。
棒槌的样子一直以圆形为主,方形的也有。那时候,不管是用草木灰,还是皂角,去污能力都有点儿弱,得请棒槌来帮忙。慢慢地,棒槌就用不上了,搓衣板也用不上了。“云淡风轻近晚天,傍花随柳跪床前。时人不识余心苦,将谓偷闲学拜年。”这种幽默的事情也不会发生了。
我家那一圆一方两根棒槌都还在,却禁不住虫蛀,曾经那么光滑,现在看上去有点难堪。
我从前管人参叫“棒槌”,因为它长得像棒槌,世上大多数酒瓶也像棒槌。棒槌还有另外的含义,说别人外行或头脑简单,不过最好别说,弄不好得打架。
小时候会在清明节走十几里路给烈士扫墓,每回学校都会请一位老红军来讲当年的故事。他声如洪钟,讲起当年的故事引人入胜,说有一次让敌人追击两天两夜,忽然遇到一个破庙,庙里有锅,赶紧生火煮汤。汤刚煮熟,枪“啪”的一声响了,敌人追来了,他们赶紧撤离。有一位战士在庙门口看见一个棒槌,捡起来,返身,塞进汤锅里一转,安全转移后,十几个人一人舔一下棒槌……后来看到课文《一个苹果》里,几个战士都不肯咬苹果,就想到了这根棒槌,也很感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