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文学生,常有喜欢文学的朋友要拉我聚在一起聊天,开始的话题大都是“你最喜欢哪类作品”,然后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即将开始—如果唾沫星子和某些过分犀利的眼神不算的话,那确实还算得上“没有硝烟”—就像之前一样又一次不厌其烦地开始了。
A君说:“文学嘛,当然还是欧美的算得上是主流—欧美的,又以欧洲最有优势,我也没什么特别喜欢的,只是觉得帕特里克·莫迪亚诺的小说写得确实还可以—‘对不可捉摸的人类命运的揭示’,我喜欢他的《星形广场》要多于《暗店街》,但是讲道理《青春咖啡馆》也是不错的。诗歌的话,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也算得上有点水平……”
“真是这样吗?我倒觉得美洲的作品也很不错呢!”B君向来和他不怎么对付,“你能说爱丽丝·门罗不优秀吗?加夫列尔·加西亚·马尔克斯你一定也听说过吧!他的《百年孤独》可不好懂呢。”
C小姐惯是要喝口水再开口的:“我个人还是喜欢亚洲的作品多些,村上春树和太宰治都是让人动容的作家,能静心读下来的话真的是很不错的—你们男生一定会喜欢东野圭吾或者江户川乱步,他们的小说确实都卖得很好……”
一阵马乱兵荒,都是竭力要为自己钟爱的作品和作家代言的,期间也或多或少会出现某些会被挑刺儿到哑口无言的错误来,比如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到底是哪国人等,诸如此类几个回合,越听越觉得乏味。
“那你最喜欢什么呢?”
有人要把话题的焦点交给我,颇有些“祸水东引”的味道,于是他们都要看我站哪一方,好像只要我说了与其中任何一处有半点相关的,那么这场会话的胜者就可以颇为自得地再大谈特谈一番了。几双殷切的眼睛带光射过来,我顿时觉得有些好笑。
“我嘛—我最喜欢乡土作家了,或许你们有谁看过《白鹿原》吗?”
“唔—听倒是听过,只是闻名度和影响力是不是有些不够国际化呢?”
没得到想要的答案,这群人就又聚一起各说各的了,我被晾下来听他们说,好像联合国各代表就文学地位问题展开激烈讨论。而我作为“中国区代表”,又开始像往常任何一次一样进入到个体性的无边际的神游当中去了。
我想起高三读得最多的书,就是《白鹿原》—翻来覆去地读,学习分外疲惫时读,学业不紧张时也读,心情低落时总要翻翻,心情高昂的时候也会看看,我书桌上整摞整摞时常更替的书和试卷中永远有一本《白鹿原》。我看书总是很快,一本书看完其实用不了多久,《白鹿原》我也只花了两个晚上,可我仿佛总有那样一种错觉—我好像从未看完过它,一直都只是进行时,完成时从未来到过。或许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我还是不能算“看完”。确实很奇怪,说不出理由的怪,所以我选择一直翻看,时至今日依然不例外。大多数读书人喜欢把自己代入书中的主人公,随着一个人的视角辗转变化,以期看清作者的意图和书评人给予过极高评价的深刻内涵。但我看《白鹿原》多次,从未把自己安置在一人身上,我喜欢不停地给自己不同的身份,但我又无法免俗地拥有作者的上帝视角,清楚地了解每个人物的走向,但这并不会妨碍我在同一本书上感受自己完全不同的命运—这实在是很让人着迷的体验。无论是大人物,还是微不足道的小身影,我总是不亦乐乎,感到奇妙。
“白嘉轩后来引以为豪壮的是一生里娶过七房女人。”开篇这句话,拥有让人过目不忘的神奇力量,人物、情节、时间的整合,在简短的概括中充满张力,像是浩瀚的海洋连通陆地的小塘清水,我于是借此游入并得以窥探一二,陈忠实先生那汪洋恣肆的语言海洋,在章节流转间尽收观光者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