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在我的生活圈子内盛传着这样一个说法:成年后的我们将面临一场“考试”—去男朋友家,对方的母亲在和你打过招呼、让你坐下后,会递给你一个大苹果、一把水果刀,潜台词是:“来,吃个苹果吧!”
“考试”内容便是削苹果。据说心灵手巧、秀外慧中的女孩儿,能削得又快又好,削下来的苹果皮既薄又不会断。一条长长的苹果皮便成为标签,成为有教养和“会过日子”的代名词,也许在未来婆婆那儿,更是成就第一印象的关键。
我自然不精于此道。每次吃苹果,我都是直接对着水龙头冲冲便送入口中;即便要去皮,也不过拿着刀装模作样,这儿刨一块儿,那儿刨一块儿,把苹果削得坑坑洼洼的。好几次我都因此被大人训斥—一只苹果被你削得一半果肉都在皮上,以后怎么去相亲,怎么上门?
是啊,怎么相亲?怎么上门?
若干有忧患意识的同辈在家苦练削苹果皮。她们总结了诀窍:左手要稳,稳稳握住苹果,用大拇指按住苹果柄的部位;右手要准,拿着刀,准确判断皮与肉之间恰到好处的位置,一刀下去,屏息凝神,顺时针削;左右手打好配合,左手转动苹果,右手随之推动刀刃,一圈一圈,苹果皮便如波浪,层层涌起,再均匀滑落。
一次,我见隔壁小姐姐拿不锈钢勺子刮土豆皮,受到启发。于是,无数个夏日下午,我们一起刮土豆,刮黄瓜,刮苹果,刮任何可刮之物,为了口腹之欲,也为了“考试”。
成年后,当我在超市看到削皮刀时,松了口气,有种老天开眼的感觉,虽然,此时的我,早已学会不在意任何对性别有设定要求的“考试”。后来,纯为生活方便故,我成了各种削皮刀的爱好者。
我拥有的削皮刀如下:一个电动削皮器,包含3个刀头,削皮、削片、削细丝,都能轻松驾驭;一把挖杧果的大勺,让果肉和果皮瞬间完整分离;一把专为西红柿去皮的;一把专为菠萝卸去盔甲的。
手摇的、电动的、立式的、折叠的,我都用过。个中妙处,只能用四个字形容:如有神助。“神”是工具,是不断进步的科技。用一句话来赞叹:这真是人类最美好的时代!
与削皮刀给我带来的幸福感类似,被套的发明为我儿时的邻居王姨解决了人生大麻烦。
王姨于20世纪80年代末结婚。我还记得,婚礼前一个月,王姨便在新房里忙进忙出,贴喜字,擦洗家具和地面,王姨的同事、亲属也是络绎不绝,大家喜气洋洋。王姨的嫁妆中,光被子,娘家就准备了24床。
那时候,被子全靠手工缝。一层被里,一层棉胎,一层被面,四角拉平,中指戴上一枚顶针,再拿一枚大针穿针引线。一针一线,要围绕被子四周转一圈,为了不让被里被面轻易分离,缝被子的人还要从中间再用线固定好几道。总之,缝被子是个技术活儿,考验手艺,考验耐心。
王姨缝被子的水平和我削苹果皮的水平不相上下,要么被里铺得不够匀,要么棉胎摆得不够正,要么针扎得手流血,要么针脚歪歪扭扭,这儿鼓起,那儿线断。
王姨能顺利入洞房,要感谢所有亲朋好友,她的被子是“百家针”缝完的。王姨的表姐缝完最后一针,咬掉线头时,不无忧虑地对王姨说:“你以后咋办?被子都不会缝……”
王姨潇洒地甩了甩新烫的满头鬈发:“没事儿!结婚来帮忙的就有这么多人,一个月换一次被子,大家轮着来帮忙,一年半就过去了……”
众人错愕之余,爆出大笑。没想到,日后,王姨真的付诸行动,我经常见到来她家做客的熟人帮她缝被子。说句实在话,王姨没有放弃过学习,别人缝被子,她坐小凳子上,跟在旁边,一招一式地学,但整整两年,技术没有任何进步,当时帮忙布置新房的所有亲朋好友在帮她缝被子这件事上已经轮完一遍,有的还不止一遍。
我在为王姨发愁时,在为削苹果皮、缝被子等关于生活的细碎麻烦而感到恐惧时,忽如一夜春风来,被套全民普及了。
王姨一口气买了四床被套,洗干净后,在四楼阳台用四根长竹竿将它们一一晾晒起来。她看被套的神情,如将军阅兵。
后来的故事,我们都看到并经历了。
当我套被套时,我总感慨不必被针扎就能裹着蓬松的被子睡个好觉。正如,我操作各种削皮刀,对症下药般“对果下刀”时,开心、愉悦。
我靠扫地机器人、洗碗机解放了双手;靠按摩仪器放松了双肩;靠语音软件省去打草稿的时间;靠错题打印机帮孩子整理笔记;靠可视门铃,离家万里监控家门口来过谁,快递有没有准时到;靠皮肤科日新月异的新科技抗衰老……我对眼前的一切十分满意,庆幸我们能享受的生命的长度、宽度都是过去的人的几倍。他们不可想象,他们终日劳作的大部分事,为之所花的时间,今天都被我们节省下来;生命长了,青春竟也延长了。
感谢科技的进步。
感谢它们带给我的松弛感,目光所及的大部分问题都能解决,此刻不能解决的,假以时日也能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