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家务劳动,父亲多年前总结过:围裙不要系,系上就解不下来了。他用最朴素的语言,描述了家务劳动的本质:谁去做,以后这事就是谁的。
是的,家务是琐碎的、庸常的,你忙忙碌碌了一整天,第二天又打回原形。所以做惯家务的人,通常是不喜欢家务的。
但我的女友不同。有一次,她发了一条朋友圈,配图是极为有序的餐桌和一盘橘子。配文是陈丹青的:“复杂在天真面前,只是过度使用的形容词。”今天是色香味俱全的晚餐。配文是奥登的:“热爱厨艺的男人把这份激情归功于他是男人这个事实,而对于女性厨艺爱好者而言,这样的热情源于她不希望自己的身份只是厨娘。”
她的每一条朋友圈,都洋溢着迷人的气息。就算想扔一件东西,也要搬出“断舍离”。你能感觉得到,她为每一项家务劳动都打上了美好的标签:文学的,艺术的,哲学的。
再比如,吃蟹的季节,隆重地包一顿蟹肉饺子:用牙签一点一点把蟹肉剔出来,蟹壳在桌上堆成了一座小山。然后是擀皮儿,包饺子。她像举办一场仪式,完成了直播。
这仅仅是一顿饺子吗?不,通过这场“精致吃”,她想表达的是一种生活态度:忙碌的人,是不可能用大把的时间做这些无聊而美好的小事的,那是有闲阶级的人做的事。
为家务贴标签的还有男人们。
我的男性作家朋友,偶尔做一次家务,就宣称自己爱上做家务了。他这样写道:洗衣机默默地转动着,地面被拖得一尘不染,猫咪在地板上欢乐地打着滚……这样的时刻真让人感到幸福。
而就在不久前,他还用石黑一雄当借口,不知挡掉了多少家务。石黑一雄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后,有人问他获奖秘诀,他说这要归功于不做家务。
当我这位作家朋友爱上家务后,他又为家务贴上了另一张标签:在古代,“作家”一词的字面意思就是“家务”,“作,为也;作家,即治家、理家,管理家务。”
当家务和作家发生化学反应,这一场打扫就不仅是一场劳动了,它散发着静谧的文艺气息。就像村上春树说喜欢自己洗衬衫、烫衬衫,喝着百威啤酒,听着爵士乐熨烫衬衫,既享受又放松。以至于我每次烫衬衫的时候,都会想到村上春树。看衬衫上的褶皱一点一点被我烫平,恍如和作家置身同样的场景。
那么,在一场家务面前,我们到底在表达什么?
家庭主妇要展示自己的闲情雅致,职场女人要秀出自己“出得厅堂,入得厨房”的另一面,男人要表达自己在实现家务自由的同时,还愿意给夫人搭一把手。没人愿意承认,自己就是热爱细碎的生活,热爱灰尘仆仆的体力劳动。
《人各有异》中,怀特因为迁居要扔掉一面灿金镜子。他费尽心机拆掉它,一直忙到预定离开前一个小时左右。再走出门,转过街角,来到第二大道的一家旧货店。被拒收。最后他像遗弃一个私生子一样,把它丢在一处门洞里。最后照一眼镜子,他写道:“我想我看上去很疲倦。”
一场普普通通的丢弃,让人读来伤感。
作家没扯什么断舍离,也没有什么仪式。他用最直白的语言,让我们看到家务之上,还可以有多少可以想象的精神空间。
其实,家务劳动很简单。我们不如像怀特一样,诚实地思考,诚实地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