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一个曾经的编辑的角度看,我认为好的散文是这样的——好散文讲究黄金比例,而且要裁剪,要有感情浓度和纯度;也要讲究艺术手法。我看到的好散文有两种类型,一种是精致典雅,一种是大气真情。要么有灵,形而上;要么有肉,朴素到柴米油盐。当然散文还有许多种,最常见的是一种叙述性的,有完整的故事或完整的记述;后来又出现一些专门写心理的、情绪的、政论性的或记述性的长散文,特别长,动辄几万字,占据大杂志的专栏,我觉得不宜效仿,因为小作者不会有此殊荣。
散文最大的问题是语言,还有个性。但个性要在语言好的基础上把握。还有格局。
语言的问题主要是传承的问题。中国是一个散文大国,由于我们的文字和传统,使我们的散文具有深厚的文化传统。比如古代散文的传承和白话文的沿革。
另外,我们的纸媒是散文集散地。我做文学副刊编辑很多年,副刊是散文的园地,培养了大量的作者。但也有弊病,其一是字数限制,可能被编辑砍得七零八落;也可能被迫写成“八股文”,比如命题作文,应景、应季作文等等;其三因为是约稿、应稿,也就难免有点言不由衷。
对于语言的传承,传承不是指阅读,而是阅读之时形成个人的风格。传承有个人条件,家庭条件。我看到有一些写得好的人,有几个共同点:第一,他们得益于诗歌写得好,善于在古典文学、古诗词与外国诗里吸取养分;第二,除了家庭的影响,还有个人性格的基因。作家的性格和体质,会影响其风格。换句话说,作家的风格一样是根据作家的身体条件而来,比如莫言的文字风格,自喻“如深海的庞大动物”,一副大鲸深海翻滚的图像。
江南作家卢晓梅的散文语言优美,风格婉约,玲珑风雅,有雕塑的凹凸立体感,有刺绣的层次参差,细腻延绵,真是“锦绣语言”的艺术享受,是“理罢笙簧,却对菱花淡淡妆”的古典情怀。
好的散文有好的细节,“细节里面有鬼神”。青青就特别善于观察和注重细节,她写大自然、写植物、写动物都比别人写得生动,特别有质地,自成风格。有一次,我跟她一起登嵩山,她一路教我分辨蟋蟀、蝈蝈、竹蛉的声音,指点植物、动物的名字,说明它们的习性和声音、形态的不同。这样一个经历丰富又有深厚积淀的作家,难怪她的文字充满了趣味。几天后,我看到她写了一篇《光线》:“清晨的光线清澈尖利,如银针一样。南希与晓梅走在林间小路,如同走进梦幻里,她俩的头发上镶着金边,身上披着金纱,她们走动,金色的光抖动着被撕破,我能听到嘶啦——裂帛一样。她们拉着手停下来,我看到那裂开的无边的金色复又合拢……”她的描写很独特,具有了她自己的“气息”。
冯杰的散文抒情很节制,所有的“开笔”然后都落到实处。男作家比女作家更少抒情,这大概是规律。最好的文学不该只停留在抒情上。举个例子,他最近有一篇散文里有一段“那一片白桦林”——
“是第几次看到白桦了?其中有一次是在俄罗斯看到它们白蜡烛一般站立着,在点燃怀念。”
北极村有制作桦树皮画的艺术家,他先描写一点点,抒情一点点,“它们白蜡烛一般站立着,在点燃怀念。”还没有到渲染的程度,就自己停止抒情了,然后,接下来就是他的特色,用一句话把描写接着写成诗:“第一次看到白桦树时,我就假设出一本诗集,一层一层,只在白桦树皮上写,孤本的诗集,然后付与风云。”至此,这段散文就完成了从描写到诗意的过程。这样的文字看着才不疾不徐、疏密有致。
作家的修养从来都是不露声色的,越丰富越好。冯杰不但是一位诗人,散文写得极好,他还是一位书法家和画家,我这时就理解了他的文章为什么看似冲淡,实则极具章法。比如,他总是从一个实物开始入笔,开很小的小口子,然后深入下去,找到那个东西的形态;文章到最后,就如一幅字写到最后,那一笔怎样完整地收笔,或许是飞白,飞到云端不知所终,或落到实处,在角落里来一个朱印落款,这一切,在提笔之前已在心里布好局了。
修养从来不嫌多,都是不够用。
最后,散文最好还要有一点格局。散文是硬碰硬的文体,它需要有真情实感作底子。好散文是有情感生命的。这样的散文便有了个人的印记。因为读者来读文章,他最终是为了找到自己,他找到了自己才完成了阅读的过程,得到阅读的快感。因而人家来读你的文章,不能只给人家家长里短、婆婆妈妈,或者眼皮子底下那点事。等你真的通过思考和酝酿,真的有一点什么东西了才写出来,而且是用好的语言来写的,这才对得起读者。
有的散文是太过讲究形式,排比句从头排到尾,过于稠密,形式大于内容;有的散文止于抒情,注水很多,千人一面;有的散文仅仅说理,就像当下微信文章,成了宗教教化传单,也是千佛一面,这类散文,成了“新八股”文。
散文应该有自己的特殊气息。读者看到的是一段诗意,一个画面,或一种真性情和真气息。让他不敢松懈,一直要等着看完你的最后一个字。如此满足的阅读,读者都会喜欢。
我喜欢有感情容量的散文,言之有物的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