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晓娅老师在《旅行中的生死课》一书中说:
“如果没有对逝者的爱,何来哀伤?爱与哀伤,是成正比的,爱得越深,往往哀伤也越深。这些被泪水包裹着的爱,不能被否定、被忽略,它们需要被看到,被珍惜,被重新挖掘出来,成为宝贵的资源,为生者未来的生活提供力量和意义。”
“哀伤是因为爱,爱得越深,哀伤就越深”,这个观点仿佛一下子激活了我尘封已久,但从未减轻的哀伤。
今年春节前,我随母亲和表弟、表妹去外公、外婆的坟前祭拜——尽管两位老人已过世多年,但由于我从小在他们身边长大,他们的音容笑貌常常在心头浮现。让我记忆犹新的是,回到父母身边后,每当我乘车从自己家回外公、外婆那里时,我从公交车上下来的那一刻,外婆总是提前在车站等着我了。她不断张望的身影,慈祥的眼神,跟随着车辆移动的神态,永远定格在我心中,那是亲人的牵挂和温暖……后来,我去外地上学,外婆去世时,家里人出于好心瞒着我,当我再次回到外婆家时,在下公交车的那一刻,习惯性地搜寻那个熟悉的身影时,却发现“她”已经不在了。那一刻,竟让我这个轻易不掉眼泪的人号啕大哭……
我不知道,这种情绪究竟是怎么爆发的,但是自那以后,我心中长久地留有一些遗憾和怨恨:遗憾的是,我最亲近的外婆走的时候,自己却不在身边,甚至连最后一面、最后一程都无缘得见、无法相送;怨恨的是,那些好心隐瞒的亲人,他们是那么“残忍”,以至于我的悲伤、自责、遗憾连一个出口都没有。至今我依然不能想象外婆去世的样子,前一天她还跟我通过电话,怎么说走就走了呢?人的哀伤和眼泪或许真如晓娅老师、亚隆先生所说,它是由人最真、最深的情意化成的,否则,人类长久的悲伤就无法理解。可是,悲伤多为自己所知,不足为外人道。我一直相信,悲伤是自己的事情,所谓的“悲伤辅导”,也就是给他人一个空间、一份权利去守护自己的悲伤,在悲伤中成长,而不是赶走它。
或许是因为死亡过于重大,对他人至亲的离去,许多人并不能真正地感同身受,只能说一句“节哀顺变”或“保重身体”。这些看似关心的话,无非是想让人们尽快从哀伤中抽离,似乎没有想过给这些丧亲者留一些空间,一些安放哀伤的机会。曾经,我不敢告诉任何人,我突然变得悲伤而沉默,是因为又想起了小时候的美好场景,可是场景中的外婆却不在了。
多年来,我一直没有试图把哀伤从身边赶走。没有哀伤了,是否就意味着遗忘?我记得第一次去老人家的墓地,近距离地感受最亲的逝者就在眼前时,那种震撼让我的情绪爆发得更加彻底,我不记得当时在墓前哭了多久。
也许,终其一生在哀伤中度过的人并不是异类,或许他们只是需要抒发的精神空间大一点,时间久一点,自我消化的方式特别一点。陆晓娅老师说“请给哀伤一把椅子”,这令我十分感动。一来,在逝者面前,亲人可多停留一会儿,让自己的心灵卸下一些东西;二来,在逝者安息之地,设置一个可以与逝者面对面倾诉的地方,也是一件美好的事情。反观现今,许多非常有名的墓园、漂亮的墓地,似乎也没有想过“给人一把椅子”,安抚一下哀伤的人们,也没有制造一个让遗属可以停歇的精神空间。或许以后,当人们更理解了哀伤之时,“给哀伤一把椅子,给丧失者一点空间”将不再是一种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