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明明一对眼,给她买了。秦芳问:“这算谁送的呀?”
我说:“算明明送的。”
明明把我一戳,说:“算老杨送的。”
毕业散伙饭上,秦芳穿的就是那条裙子。那天很多人都喝高了,我也是。事后我听人说,那天我大着舌头,拉住秦芳一个劲儿说:“芳,来来来,再碰一个。咱俩对脾气。你是个讲义气的,我也是个讲义气的。”
我们班同学留在西安的不多,秦芳和我都留下了。那是2001年的事情了。此后各忙各的,也不知道忙啥哩。
明明呢?明明搞了那一阵子作业代笔,尝到了赚钱的快乐,开始接商业漫画稿挣银子。也不知道他咋就有了这个渠道。明明在淳化的时候就爱看漫画书,别人翻翻就撂下了,他不,一张一张临摹。十几年画下来,基本功扎实得很。
三、
大学毕业后,明明没有找工作,还是接画稿。看来干这个还是能挣钱的。慢慢地,明明混出点儿名堂了。
明明寅吃卯粮,挣俩花仨,有钱了,一会儿养蜥蜴,一会儿玩摩托。没钱了还是来找我,我还是请他吃泡馍,吃完了他指头一伸,又要借钱。不过,行情涨了,上学时候一根指头是一百,现在一根指头是一千。我真是上辈子欠他的。
我有一个老大哥,叫老寇,特别看不惯明明,多次提醒我不要借钱给明明。我嘴上答应不借,其实还是偷偷借了。
2005年,我准备买房,手头差一些,几个朋友给我凑了钱。老寇给了我五万。明明知道了,主动要借给我三万块钱。我大吃一惊,明明居然有余粮了。明明说他财运通了,最近接了个大单子。我要给他打借条,他不让打,我就没有打。过了几个月,到年底了,我听人说明明要出国了。我打电话问他是不是真的,明明说是真的,“过完春节就走,正准备这两天给你说哩”。
当时我就想,出国的话肯定要多带点儿钱,穷家富路嘛,那三万块钱要赶紧给人家还上。这可咋办呀?拆东墙补西墙吧。
再找老寇显然不合适。惯性使然吧,鬼使神差吧,我找秦芳借钱去了。
闲话扯了几句,我把来意说明。秦芳很爽快,答应了。然后我们又聊了几句明明。她说,明明这家伙,到了国外,再不改大手大脚的毛病,看他找谁借钱去呀。
我说:“就是,看他找谁借钱去呀—对了,借你的钱我争取一年之内给你还了。”
秦芳说:“不急,你慢慢来,多大个事。”
我去给明明还钱。明明当时在二府庄租房住,我去过一两次,城中村里楼挨楼,跟迷宫一样,我老记不住明明的住处。那天下雪,我更寻不着了。最后,明明到二府庄村口接了我。然后带我去他住的楼顶上吃火锅。边吃边聊边看雪,雪真大,片片直往火锅里扑,那天算是吃了个“雪火锅”。
吃了几筷子,我把钱掏出来递给了明明。
明明愣住了,眼睛一瞪,问我这是弄啥哩。他说:“这钱你还没焐热,又给我拿来,这算啥?这不是打我脸嘛。”
明明坚决不要,我一定要给。最后我急了,他也把实话说了。说我和他好了这些年,他就没打算让我还这钱。这钱本来就是给我的。想着他出去了,我想还也寻不到他了。
我说:“亲兄弟明算账哩。咱俩这些年,钱借来借去,没有乱过一笔账,没错过一分钱,所以才能走到今天。情我领了,不过这钱你不接,你觉得我心里能安?”
我好说歹说,明明终于把钱收了。得知这钱是从秦芳那里倒腾的,明明笑了,说:“我就知道是她。”
我看明明笑得意味深长,就问他啥意思。
明明说:“你不要管我啥意思,你不知道秦芳啥意思吗?”
他说得我心里发毛,我说:“你好好说话。”
明明说:“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要是装糊涂,你就装下去吧。钱好欠,好借好还,再借不难。情不好欠,欠了一辈子都还不清。”
我一时无语,抿了一口酒。
火锅翻腾着,对面的明明在雾气里已经面目模糊,而雪更大了。此后的西安似乎再也没有那么大的雪了。雪花浩浩荡荡压下来,砸在我们的头上和肩上,若是坠进热气腾腾的锅里,瞬间就化了,无法打捞,无处寻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