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我的大姐出生,父母戏称她是“解放牌”孩子。第一个孩子,家中倾注了全部的爱与教育。被父母宠着的姐姐,漂亮活泼,聪明伶俐,但是脾气很坏。第二年,一岁多的姐姐生病发烧,怀着七个多月身孕的母亲,抱着她上医院看病。那时公交车极少,等的时间长又不方便。母女二人就乘了辆人力黄包车上医院。走到半路,天降大雨,黄包车夫放下了油布遮雨帘挡雨,顿时黄包车内黑乎乎的,又看不到外面的风景。原本被母亲哄着,一路看风景忘了病痛的姐姐不干了,开始吵闹。在母亲的孕肚上又蹦跳,又哭闹,母亲抱都抱不住。母亲被姐姐踩踢,肚子剧痛,下身见红。挨到医院,大人和孩子都进了急诊室。应该还有几个月出生的我,硬是被姐姐提早踢出母亲的肚子与她做伴。我的生日刚好是10月1日国庆节,这是姐姐给了我一个好生日。
早产的我,不足五斤重,又瘦又小,满脸的褶子,像老太太的皱纹,皮包骨头的手像小鸡的爪子,弯曲的腿软软地耷拉着,一双无力的眼睛总是闭着,看不到婴儿讨喜的光芒。哭声弱得像小猫,难喂还老吐奶,免疫功能差,经常看病吃药。若是不包上婴儿的“蜡烛包”,都没人敢抱,怕散了架。我就是一个又黑又丑的病鸭子。早产儿难带,弱不禁风。夏天一吹电扇,就开始咳嗽,只好扇扇子降温,一天必须洗几次澡,擦痱子粉。春秋冬稍凉,换衣服、尿布,就拉肚子。一般孩子七个月会爬,八个月会坐,一岁满地跑,而缺钙的我,到两岁还讲不利索话,扛着个卷毛大脑袋,像泰迪小狗似的,走路还不稳当……我弱小的体质给家人添了不少麻烦。家人都怀疑:这么多人小心捧在手上养着还这样,不会是个残疾吧?还养得活啊?用外婆的口气说就是:“把人磨死了,花钱的小祖宗。给了你多少手脚哟!难喂、难长的臭丫头,捡到不喜欢,养了又犯愁……”
母亲坐月子,贫血生病,因为早产子宫出血,还要带两个幼小的孩子,劳累而且没有母乳喂养我,只好冲奶粉代替。冬天晚上还要冒着严寒起床用热水冲泡奶粉,怕烫着幼小的我,要扇凉点,或者一点一点吹温了喂我。那会儿,牛奶供应极少,奶粉只有进口的。当时父亲所在的单位是供给制,一个月零用钱才几块大洋,买一听奶粉的钱都不够。
这时,外婆家用大爱拥抱了我。她们照顾母亲坐月子,帮她带孩子。父亲下班或者利用休息时间,拼命在外婆家织布、养蚕,用来换奶粉。然而,织一个月十匹布(一匹厚重的灯芯绒布50米,重50——60斤),才勉强换一听奶粉。父亲累得又瘦又黄,外婆讲:“这样不行,不能让一个娃累死一家子,得想想办法!”
外婆去农村,用两块大洋买到一头奶羊,每天挤新鲜羊奶代替奶粉喂我,每天一早熬一大锅大米稀饭,先盛出米汤,保证我一天的口粮,剩下的煮得像山楂花儿开的,无嚼力、无汤的干饭,吃得身强力壮要参加劳动的舅舅、表哥老抱怨,难吃还不熬饥。一直到我十个月断奶,才结束了让大家吃这种干稀饭的日子,所以我成了“奶奶不爱、舅舅不疼”的“讨债鬼”。但全家人爱我,舅舅喂过我,表哥背过我,姨妈替我洗过衣服和尿布……我这个二胎娃也享受过姐姐“虐猫”式的爱,我成了她的活玩具。睡着的我,被姐姐揪脸盘弄;抢玩具,我的头上会长“包”;吃中药,外婆哄我的糖,会被姐姐从嘴里抠出来,咬掉半块;她也要喝奶,趁妈不注意,用力吸几口,奶瓶中我的奶只剩下一小半。长大了,她是司令员,我是她的兵和跟屁虫,我们一起上学,一起下乡……
我这个被认为养不活的丑小鸭,在全家人的关爱下,长成了一个又白又胖,有着一头自然卷毛,脸上还有两个小酒窝,聪明爱笑,健康漂亮,人见人爱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