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个朋友叫魏先一,是肥西县有名的散文家。
他原在肥西县印刷厂工作,酷爱文学,擅长写作,常有佳作发表。我和他几次相处,情投意合,成了文朋酒友。他长我两岁,关系好得犹如兄弟,我称他为兄,他呼我为弟。这位老兄婚姻很不幸。在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思想严重的年代,在他的家庭根本没有婚姻自由之说。迫于父母之命,他娶了邻村的一位人称“二姐”的女子。二姐个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长眉凤眼,朴实无华。虽然长年在农村干活,却是个晒不黑的白面皮,面容姣好,美丽端庄,走起路来一条乌黑的辫子,在背后不停地晃荡,活脱脱一个李春波歌中的“小芳”。
对这样韵味十足的村姑,先一兄却不感兴趣。我在省城工作,先一在上派镇工作。我每次回老家农村时都途经他家,歇歇脚,谈谈写作。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一个劲儿与我谈创作,眼里压根儿没有二姐的存在。他与二姐结婚不久就闹离婚,他说与二姐是表兄妹结婚,不合婚姻法。我知道,二姐只不过是他远房表亲,没有直接血缘关系,分明是先一兄因不爱二姐而寻找借口。二姐不肯和他离婚。后来他们生了个儿子,取名东波。小东波活泼伶俐,聪明可爱。
有一次,我住在他家。年终了,生产队来人要钱抵工分。那个年代,人民公社社员参加生产队劳动记工分,根据工分多少分得口粮。超额的,奖励一点儿现金,工分不足的,拿钱补上。例如做木匠、瓦匠、理发之类的社员就是这样,他们长年在外做手艺,参加生产队劳动不多,肯定少有工分换得口粮了,年终结算时一律补钱才能分粮。二姐结婚后怀孕住在县城,哪有工分呢?必须出钱了。先一说:“没钱。”二姐说:“你不给钱,叫我以后回娘家怎么见人呀?我和孩子没口粮吃什么呀?”急得哭了。我见状毫不犹豫地把衣袋里的钱掏了出来,留了五角钱乘车回合肥,其余31 元全部交给了二姐。二姐很感动。那时钱值钱啊,一个劳力干一天农活,记上十分工才值二角钱!工人累死累活一个月工资也只有二三十块钱。31 块钱在当时可不是个小数目啊!二姐感激涕零,打了两个鸡蛋,硬要我吃下去。我说:“二姐,这是我应该做的。先一是我朋友,他现在手头紧,我有钱应该给他救急。再说,我在印刷厂印了本《怎样写作文》的小册子卖了点儿钱。现在,我为朋友家帮点儿小忙不是应该的吗?”问题解决了,皆大欢喜。
后来我去三河镇相亲,二姐要我穿上先一新买的一套西装。我一贯不修边幅,不愿穿。二姐说:“第一次和对象见面,给对方的印象很重要,要穿得体面点儿。”她和先一一样把我当作弟弟了。
二姐虽然识字不多,但她通情达理,勤劳俭朴。可先一兄总是与她合不来。我也从中劝说过多次,效果不佳。原来先一兄心里另有所爱。有一次,他带了个女子到我处。这个女子长得不如二姐好看,但有股书卷气。我知道他要的是“红袖添香夜读书”的那种才女型的老婆。他叫我替他瞒着。我遵守诺言,直至先一去世,也没吐过一个字。
先一说过,他从心仪的人那里获得灵感,一连写了不少赞美家乡的文章。特别是那些男情女爱的文章,写出来的文章词句优美,扣人心弦,引人入胜,得到县政府赏识。后来把他作为培养对象,抽调到江夏公社搞路线教育。有一次,他写信叫我去江夏看看,并要我顺便从他家捎两件衣服去。这时已经秋凉了,我从二姐手中接过两件冬衣,二姐什么也没说。我仿佛是个邮递员,只拿衣服不负责传信,可见他们夫妇感情已经淡薄了。
先一从江夏公社回来,就被组织上从印刷厂调到县文化局,从事专业文学创作。他的事业热了,与二姐的心却冷了。二姐似乎这时也隐隐约约知道他心中有人,也就睁只眼闭只眼。随着孩子渐渐长大,先一兄不再提离婚不离婚的事了。
“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2013 年,先一退休不久,晚饭后散步不小心摔了一跤,摔得不轻。经多方抢救,命是保住了,但不能言语,成了植物人!对老年人来说,这也是个教训。年龄大了经不起摔打,干什么事都要小心。二姐不辞劳苦,精心照料,服侍他四年,毫无怨言。其间我也常去看他,但他毫无知觉。我每次去时,二姐仍然像过去一样泡茶倒水,买菜做饭,热情款待。我始终像对待亲姐姐一样对待二姐。
有一天下午,我回老家经过他家。天公不作美,下着小雨。硬着头皮前行也行,但考虑有一段土路不好走,心想,等雨小点儿了再走。二姐说:“天快晚了,就在我家住一夜,明天不下雨了再走吧。”我也想明天再走,但先一兄不省人事,一男一女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多不方便啊。古有“男女授受不亲”的说法,我是知道的。二姐好像看透了我的心思,说:“不要考虑多了,我们相处这么多年,亲如姐弟,没有见不得人的事。”二姐的为人我是知道的,数十年如一日,正正经经,清清白白。于是我不再犹豫不决,决定在她家住一晚。
那一晚我和二姐谈了许多,谈她和先一的过去,谈先一的现状,谈今后的生活……其实,我是喜欢而又怜悯像二姐这样的女子。她有一股原野的风光,有一种坦然豁达的胸怀。为了家庭,为了孩子,她能容忍。有朋友开玩笑说:“你经常去她家,不怕别人说闲话吗?”我只说:“二姐可是我朋友的妻子啊,绝不可乱说。堂堂正正做人,踏踏实实做事,我问心无愧!”
先一兄去世我不知道,没有为他送行,实在遗憾。后来我想去看看二姐,给她说几句精神安慰的话,可惜他们家拆迁了,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租房暂住,只好作罢,从此再也没有和二姐联系了。
但愿她生活幸福,健康长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