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缓缓端起蜡壶,手肘微微抬高,手腕顺势略倾,停顿,酱黄色的绍兴老酒便从壶嘴里瞬即泄出,顷刻间酒便及盏口,随即母亲手腕一抬,壶嘴即刻停了倾洒,一个小盏已被斟满老酒,酒香隐约,温润醇和。如此斟满三盏,母亲便把蜡壶随手放于桌上,转了身,即又见她回身,伸手稍微挪移了一下蜡壶,估摸觉着放着位置不甚妥帖,再退后几步,稍稍侧头,似在打量,却又靠前几步,再挪移了蜡壶一下,蜡壶最终被放在了三个小盏的正后方,桌面显得很是整洁,便见蜡壶也端庄起来了。
临近农历七月半,因我在绍兴工作,母亲特意定了周五晚上来拜祭祖宗,从小便记得,但逢节至,母亲必郑重操办祭祖仪式,记忆里从祭拜太公太婆到祭拜祖父祖母,几十年来,母亲重复着同样的动作,同样的酒菜,蜡壶也是同一把。
父亲告诉过我,蜡壶是母亲的嫁妆,是母亲的二姨特意到奉化溪口去定制而得。老家毗邻奉化,甚多物事都久受奉化影响。二姨婆最疼我母亲,为定制这把蜡壶,特从沙溪步行至溪口,路程三十公里,再三叮嘱老师傅用心打造,到了日子,再走路去取来,郑重交至母亲手上,母亲十分珍惜。
死者天地之理,物之自然者,祭祖意义在于慎终追远,寄望后裔。母亲刚嫁父亲那时,家里祭祖还是祖母操持,祖母娘家是本村王姓大族,王家学养深厚,世出文气之人,祖母自然懂些祖制礼仪,尤其有着浓厚的祭祖观念,嫁给祖父后,逢节不落礼敬祖先,母亲则帮衬着打打下手。不过祖母祭祖的礼数动作于我无甚记忆,儿时起,记得的已全是母亲祭祖的动作。
听说过,一次母亲在旁帮祖母洒酒时,不小心碰倒了酒壶,酒壶是陶瓷壶,落地即刻粉碎,父亲看着不悦,觉得惊扰了先人,遂责备了母亲几句,祖母赶忙安抚母亲,唠叨了父亲一些。晚饭后,母亲手捧着陪嫁蜡壶,端坐床边,想起祭祖之事,既感不安,又觉委屈,暗自心伤,见得父亲跨步进来,便一面拭泪,一面起身,递给父亲蜡壶。父亲见状急忙接过,只见蜡壶造型独特,工艺精湛,壶身线条优美,古朴素雅,镌刻有花卉、书字纹饰。锡本是古老金属,锡之为器,自上古而延绵至今,素有“盛水水清甜,盛酒酒香醇,储茶味不变,插花花长久”的美称。所以锡壶一般也作为陪嫁之物,俗称蜡壶。母亲说,今后便用这把蜡壶吧。父亲本还因白天的事责备母亲,恐她借此生隙,如今见得母亲此般得体,自然十分欣慰。如此之后,每逢祭祖,母亲便认真跟着祖母学,一年几个祭日下来,母亲便能悉数操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