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复写了《浮生六记》,把芸娘这个可爱的人物永久地保留了下来,一碗暖粥始,一碗暖粥终,的确浮生如梦。
她是他的表妹,他随母亲去舅家喝表姐的喜酒,“是夜送亲城外,返已漏三下,腹饥索饵,婢妪以枣脯进,余嫌其甜。芸暗牵余袖,随至其室,见藏有暖粥并小菜焉,余欣然举箸”。
芸娘知道他不喜欢吃甜的,藏了暖粥给他。他正吃着,被她堂兄撞见,笑话她还没出嫁胳膊肘就朝外拐,说得芸娘满脸通红。
及至嫁了,虽说生活百般不如意,但芸娘总能从平淡的日子里发现趣味。到后来,芸娘离家去看病,又有粥,“将交五鼓,暖粥共啜之” 。
前段时间看过一句话:“有人为你立黄昏,有人问你粥可温。”这两幅画面连接起的人生好像已是圆满。立黄昏,是思盼,要归来;粥可温,是慰藉,要惜福。
吃粥是寻常事,却有百般滋味。
有个秀才给别人家小孩教书,东家煮粥,他写了几句诗:“捧出厨房风吹浪,夜放院中月沉钩。佳人不用明镜照,眉目分明在里头。”
大约是他不满意,嫌粥太稀了。
《山家清供》里有稀奇的粥,如梅花粥、荼蘼粥、真君粥,还有萝卜粥,据说是东坡先生所创,捣碎萝卜,和碎米同煮而成。
清人曹庭栋在《粥谱说》里写:“米以粳米为佳,水以井水,煮则以陶罐,食则以热为宜,不佐食。”单看井水、陶罐,就觉得有意思。听岳父说,昔年他也这样煮过粥,那时总是忙,忙得顾不上吃饭,得想办法。临出门时,他用稻草绳将陶罐一圈一圈地扎紧,添米,添水,再点着罐底的稻草绳,让火苗慢慢向上燃,等回来就有粥喝了。
平日里,人们煮粥大多是用大米。在陕南老家,各家反倒不太喜欢用白米,而是多用玉米、小米,有时会加入豆子、南瓜、百合、黄姜等。黄姜学名盾叶薯蓣,吃起来有点儿药味,既筋道又微甘,很是可口。
腊八粥可能是粥里的春晚,除了好吃,还兼有预告的意味。有首儿歌是这样唱的:“小孩儿小孩儿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
除了这些,老家还有一种粥的做法叫熯(音同“汉”)甜浆,我在别处没有见过,也很少听人说“熯”这个字。做法是把黄豆磨成粉,等玉米糁煮得差不多了,加入黄豆粉,在灶底放一根柴,扒些火灰埋起来,熯着。要喝时,粥不烫不冷,有些许豆子的腥甜,入口滑顺,真是消夏佳品。
喝粥时有点儿小咸菜最好,如果有刚出锅的油条,没有咸菜也合适。知堂先生有诗:“买得一条油炸鬼,惜无白粥下微盐。”听上去,他的日子清苦。
东坡曾说:“僧家五更食粥,良有以也。粥既快美,粥后一觉,尤不可说,尤不可说。”
陆游写粥的诗也多。他在《老学庵笔记》里讲到了喝粥的好处,“平旦粥后就枕,粥在腹中,暖而宜睡,天下第一乐也”。
我平时也爱煮粥,要站在灶台边看着,以防粥外溢。看久了,我常常会自言自语,看米浮沉,膨大,看水由淡渐浓,米水融合成粥。但不知为什么会有俗语“乱成一锅粥”。
我的小孩三四岁时,不肯吃粥,于是我洗一把青菜,只把菜叶撕成丝,搅在粥里。绿绿的一碗,小孩拿着勺子吃,不一会儿就吃完了。小孩问我这饭叫什么名字,我朗声回答:“青丝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