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人陈善,于《扪虱新话》一书中,谈读书,曰:“读书须知出入法。始当求所以入,终当求所以出。见得亲切,此是入书法;用得通透,此是出书法。盖不能入得书,则不知古人用心处;不能出得书,则又死在言下。惟知出知入,得尽读书之法也。”
此话,大好。懂得读书之“入”与“出”,实在是读书人之必须也。
那么,何谓读书之“入”?
用陈善的话来说,就是“见得亲切”。看见一本书,即油然生发一份亲切感,出于兴趣,出于喜欢,自然也就能很容易地进入书中了。而只有“入得书”,也才真正能够理解古人的“用心处”。若然放在今天,就不仅仅是“古人”了,拓而展之,则是理解作者的“用心处”了。
不过, 我认为: 仅仅是“ 入”, 还不行,“ 入” 之后,还要抱有一种正确的读书态度才好。古人说“学贵有疑,小疑则小进,大疑则大进”,但这种“ 疑”, 似乎也应该在“读”之后的前提下。对于读书,正确的态度,首先应当是择优、择善,而不是怀疑挑剔甚至吹毛求疵。如金克木先生所言:“读书,可以把书当作老师,只要取其所长,不要责其所短。”
熊十力先生曾教他的弟子徐复观阅读王夫之的《读通鉴论》。某日,先生问徐复观读了之后有何心得,徐复观回答说他读出了许多不能同意的地方。“你这个东西,怎么会读得进书!”熊先生还没听徐复观说完就火了,怒声斥骂道,“任何书的内容,都是有好的地方,也有坏的地方。你为什么不先看出好的地方,却专门去挑坏的?这样读书,就是读了百部千部,你会受到书的什么益处?读书,是要先看出它的好处,再批评它的坏处……你这样读书,真太没出息了。”
“读书,是要先看出它的好处”,掷地有声,说得多好啊。因为只有“先看出它的好处”,才能读出作者的“用心处”啊。
那么,又何谓读书之“出”呢?
陈善认为: 所谓“ 出”,就是“用得通透”。他的着眼点,在于一个“用”字。
不过,在此之前,我觉得,读书之“出”,还有一个更基本的层面,那就是“不沉溺”,不沉溺于书中内容不能自拔。像一些人那样,硬是把自己当作书中的某一个人物,读西施,则效颦;读黛玉,则葬花,卿卿我我,才子佳人,以致迷幻沉沦,此即为“沉溺”,亦谓不能“出”也。又或者,胶柱鼓瑟,执于一端,不能对书中内容作出灵活的理解,此亦是不能“出”也。
再者,就一个“用”字而言,应该也是有一定层面的。
如摘章截句,是一用。此等“用”,是借他人之话,达自己之意;而所用之章句,只是自己文章的材料,是为自己的文章服务的。如现代作家中,以周作人为代表的“抄书体”。这种引“用”,若然材料选择典型,引用恰当,即能使自己的文章充满知识性和趣味性,此便是“用”到了好处——材料生辉,自己的文章也生辉。
“用”的另一较高的层面,则是“ 化用”。非摘章截句,而是将章句化为自己的语言表达,将故事化为典故,进行了一番浓缩、提炼,所用更精炼,更精当。如古人诗词文章中的“用典”,便是如此。
陈善说“用得通透”,“通透”应该是“用”的一个最高境界,已然达到了一种自由灵活、深刻饱满的状态,更重要的是,彰显在某一个人身上,就是其人的读书,已然成为其学养的一部分,成为塑造其人格的文化基础。
换句话说,“ 用得通透”就是:读书,使人修身养性,化为自己生命的养分。
“出”,是读书的一个高境界,倘若不能“出”,那便是死读书, 最终是“ 读书死”,用陈善的话来说,就是“死在言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