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尚未远去,夏日已悄然来临。牯牛湖畔不时还能遇见一树树山花,蒙蒙细雨飘在脸上不再让人觉得冷。平静的湖,是一面蒙尘的镜子,湖岸青山绿树像古籍中褪色的插图,烟水涤荡了颜色。江南的雨,细密绵长,静悄悄的,一点点濡湿衣裳和发梢,不知不觉渗透到人骨子里。现在,湖面的涟漪越来越多,湖面泛起一层浅浅的褶皱。徜徉在湖畔的游客见雨势大了,纷纷回到大堂或标间,毕竟没人想被雨水淋得透湿。
我手中有一把黑色长柄大伞,但我并不着急返回,反而离开湖畔,朝一片茂密的竹林走去。雨落在伞布上,像蚁群嘈杂的脚步在纸张上忙碌。竹林里少有人迹,视线全是笔直耸立的毛竹。有苍老的灰白老竹,有正值当年的青色毛竹,还有今年长出来的新鲜竹子,一圈圈竹节被白色粉末状蜡质环绕,潮湿的地面散布一些新鲜笋箨。走了一段湿滑的木栈道,忽见竹梢顶端现出房屋的飞檐翘角顶,远看如同碧波海洋里的礁石。竹子被风吹得摇曳时,“礁石”就在“海浪”里忽隐忽现。走近后,才看见是一栋木质结构的茶馆“红茶坊”。徽派建筑的茶馆极具地方特色,古色古香,呈长方形,全以杉木建造,弥漫着木头的香气。这是个躲雨的好地方,我想。
茶馆内只有一个服务生,是个女孩,加上我这个游客,显得有些空寂。女孩端来一杯洗过的红茶后,就静静地站在柜台内,一会儿看看我,一会儿看看窗外的雨。真是个安静的茶馆,连四周的鸟儿都敛声屏息。假如我没来,女孩该会是独自一人坐在这里想自己的心事,可是现在来了我这个客人,她就要站在那儿,这是她的职业。我感到有些内疚,便自己端着茶杯,换到一个角落的位置去。女孩果然放松了一些,低下头去,将身子靠在柜台上。如此,我也可以安心坐在窗户边,捧着热茶,让茶的热气驱散身上的湿气。木花窗外的屋檐下种有一棵红花槭,像雨中燃烧的篝火,除此之外,是望不透的深深竹林。笔直的毛竹像筷子筒里的筷子,密密麻麻。竹叶垂拂在窗棂,雨水一滴一滴地滴落,掩盖一半窗户。
竹林里有一条去大历山的崎岖小径,铺满了陈年落叶。大历山是牯牛降第二大高峰,海拔1500多米,与海拔1700多米的第一高峰牯牛大岗同坐落在黄山市,毗邻石台,是昌江和秋浦河的分水岭,古称西黄山。《江南通志》载:“牯牛降三十六垣,与歙之黄山相峙,其最高者古牛岗可望匡庐。”天气晴好的时候,竹林看起来是“巨人”大历山的绿鞋子。此时,满眼的竹子和云雾遮挡住了高耸入云的山峰和峭壁,云里雾里,分不清哪是山哪是雾。独坐幽篁里,无须古琴明月,更不会有长啸,唯有不大不小的雨点牵动着若有若无的动静。有那么一瞬间,竹林里闪过一道白影。是一只白鹇轻盈地穿过竹林,于是,竹林显得愈发安静,雨脚没轻没重。
半窗翠竹半窗雨,如此幽静的环境,平日极少能身临其境。雨点打在竹叶上,叶子弹跳一下,“嗒”的一声,就像手指在琴键上按一下,声音很轻,却非常动听。雨点哗哗地落在竹林里,无数灵巧的指尖在叶片上快速滑动,弹奏出轻缓的曲子。雨声不是很好辨认,窸窸窣窣地带着湿气,有的从屋檐落下,有的打在枯草和竹叶上,还有的落在屋顶小青瓦上,发出清脆的金属声。我并不急着要走,安心坐在窗前,静静地聆听竹林里的雨声。这轻快优美的声音,在喧嚣的城市绝不可能享受得到。
我索性闭上眼睛。许久,在细密的雨声里,我恍若置身竹外,听见的是海岸线传来轻轻的波浪声,还有繁茂星辰的窃窃私语声,以及斑驳阳光穿透丛林的沙沙声。后来,雨声又化作原野鲜花一片片绽放的声音、夕阳与云彩相互纠缠的声音。是我走神了吗?我想不是,因为世间许多美好的事物,其本质都是相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