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不时地记起一幅画,那是华君武先生在甲戌年的春天里为冰心老画的一张漫像:宽宽的额头上写满了《寄小读者》,丰硕的脸庞上堆满了慈祥和爱意,春天在你的眼中如草一般疯长。
我也时常对着一张相片久久地出神,浮想联翩,那是冰心老人和她一生最爱的小猫的合影。
看到这张相片,心中便有一些话,忍不住想隔着时空,向这位文学前辈冰心老师倾诉。在书房里,你和你最爱的小猫是那样地近,那般亲昵,那么安谧。我一眼就看见了你的眼里有无限的春天,和窗外小鸟歌唱、万物滋长的声音,足以使我心灵深处的积雪融化殆尽。
你出生在大海边,生长在一个充满爱的家庭里,父亲是一名海军军官。直到全家随父北迁离开福建前,你一直没有离开过大海。大海,是你永远的家乡,永远的情结和梦幻。你说:“海好像我的母亲,我和海亲近在童年。海是深阔无际,不着一字,她的爱是神秘而伟大的,我对她的爱是归心低首的。”爱童年,爱家乡,爱大海,爱星辰,爱世界。所以,你后来教课时,头一篇文章总是叫学生写自述。一到寒暑假,你总是劝学生们回去。你说,家,总是可亲的;家,总是人生的安慰;家,总是温暖的海洋。
我也非常怀念童年。正如你所说:童年啊!是梦中的真,是真中的梦,是回忆时含泪的微笑。我也常常想念那个叫善塘的老家,想念奶奶,想念童年的伙伴,想念那些散落着的山和纤纤溪水,还有那古槐,那晒太阳的老黄狗,那疯长的田野,那条通往村外弯弯曲曲的小路,我也时常想起你说过的一句话——“把美好的东西带给孩子们,让他们有个幸福的童年”。于是,我的笔下,常常走不出我的童年,走不出家的港湾,走不出爱的春天。我知道,是你的《繁星》给了我智慧,是你的《春水》给了我纯真,是你的《寄小读者》给了我温暖。
19岁的你,跟当时大多数的青年人不一样,没有迷茫,没有浮躁,没有狂乱。你主张用“爱来调和一切矛盾”,你的文字里总是渗透着“爱的哲学”,你总是有一颗最纯真、最善良的金子般的心。爱母亲,爱生活,爱生命,爱土地,爱自然。你在和评论家杨义的通信中说:关于我自己的散文,最使我动感情的是《南归》。你那两万多字的《南归》,母爱情深跃然纸上,感人肺腑,至情至性,至真至纯,见证着母爱和童心的永恒价值。
童心和母爱真情对话,大海边乡愁肝胆照人,你眼里的世界总是有春天!巴金说,思想不老的人永远年轻,冰心大姐就是这样的人。我说,爱心永恒的人的眼里永远有春天,你就是这样的人。
在你的眼里,在你的笔下,在你的心中,总有春天在。你说,我们在矿山里开出了春天,在火炉里炼出了春天,在盐场上晒出了春天,在纺机上织出了春天,在沙漠的铁路上筑起了春天,在汹涌的海洋里捞出了春天,在鲜红的唇上唱出了春天,在挥舞的笔下写出了春天。你总是把爱的芳馥写进多如繁花的诗文里,你总是把春的意象描绘在广袤无垠的大地上。
你在《春水》里写道:春何曾说话呢?但她那伟大潜隐的力量,已这般的,温柔了世界了!
你要把春天的力量和足够的热传递给大家。葛翠琳说,她有一次去医院里探望你,怕把细菌传染给你,进门时先洗了一把冷水。你握着她的手问怎么这么凉?于是,你紧紧地焐住她的手。她不忍心让你焐着,想要你松开。你却说,没关系,我还有足够的热给你。她动情地看着你,流着热泪说,你还是把这热再给孩子们吧。你一生爱孩子,心无旁骛,全心全意,爱心永远。你总是说,和孩子在一起自己不会感到老,和孩子说话,和孩子玩,用孩子的思路去看事物。你永远没有离开孩子,孩子是你的全部,也是祖国的春天。你就是这样,爱孩子,爱人民,爱祖国,爱人类。
1990年的春天,是你的90大寿。知道你一生爱孩子,葛翠琳倡导以设立“冰心奖”来向你祝贺是最恰当不过的。从此,冰心奖,一个美丽的童话梦,生根发芽,影响着一代一代人。在纷繁复杂的尘世中,摇曳着一派纯真的梦幻,打开一个心灵的春天。看啦,蜜蜂在春天里忙碌,成功的果子在光明里结实。
先后三次获得冰心儿童文学新作奖,让我感到光荣;更让我知道,得奖仅仅是创作的开始,一切都还是开始,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我看到奖杯上,有两只铜鸟栖落在黑色的大理石底座上,小鸟仰着脖,张着嘴,急切地望着大鸟,大鸟伸长脖子,头低垂下来,嘴叼着食物喂进小鸟口中。我想,你就是那只大鸟,每每衔食的大鸟,永远不知疲倦,永葆春天的希望。
我知道,因为,有了爱,就能谛听从前的美丽;有了爱,就能唤醒沉睡的花朵;有了爱,就会看见一个个升起来的新鲜的日子;有了爱,就会拥有一丘丘生命的秧田;有了爱,风带着绿意,雨落下恩情,雪飘着圣洁,黑夜也在欢快地舞蹈;有了爱,目光始终通向远方。因为,你说:“有了爱,就有了一切。”
在写你时,我想到了奶奶。在想奶奶时,我又记起你。你如我的奶奶一般,有宽阔的额头,丰硕的脸庞上堆满了慈祥和爱。
最重要的是,奶奶每回见到我,总是说:让我看看你的眼!她总是先要盯着我的眼睛看一会儿,再看一会儿。然后,她就很高兴地对我说,你的眼里有春天!于是,奶奶一百二十个放心,十二分高兴。
你的眼里有春天!你的眼里有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