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三年,白猪已长到了四百多,看上去那就是个圆球啊!猪养得久了,它也是与狗儿猫儿一样的,它也认识家里人的。我每天放学回来时,它都会将肥硕的猪头搁在猪栏上,用那养成了两条缝的黑眼睛望着我哼哼两声,细尾巴可能是学得了狗的乖巧也会在肥嘟嘟的屁股上摇两摇。哎!这猪其实也通人性的。
其实我那时对小白猪也够好的了,一有空就为它去铲猪草,还经常为它换垫睡的干稻草,夏天还为它洗澡呢,它对我能不好嘛?再不好也真是没良心了!不过,有时我也会骑到白猪背上,当它是白龙马玩。
那一年庄子上经常有人家丢猪,据说偷贼用迷魂药一熏,猪啊狗的便乖乖地听话,牵着它就不声不响地跟着人家走了。
可能是我家的猪太大、太重,偷的人不好弄,倒也相安无事了好长时日。但这么大一块肥肉怎么可能无人惦记呢?贼的坏主意多着呢,怎会如此轻易放过?就在那个秋夜,还是出事了。
一天夜里,月色惨淡,秋风尖细。还在假寐的母亲说:“有脚步声,狗怎么不叫了?”
“是熟人吧?”
“不会吧?夜里狗听谁过去都叫的。”
“不好!”父亲一下子起身冲了出去,圈门虚掩,狗不见了,猪也没了。
“这可怎么好?这可咋办?祸突下来呃,没得命嗝,猪没得咯,狗子也没得咯。”
“这天塌下来呃,白养四年了,这偷的人就该杀千刀。”母亲沮丧,父亲烦愁,全家人的心一下子吊到了房檐上。
“别怨了,快找吧!”
“不能再犹豫了,找呀!”于是全家总动员,分头行动。
我也出去找,天上,月光如洗,但心情决定了我这夜带着的焦虑已遮蔽了这月色的鲜亮,烦躁的感受很难受,喉咙唤哑了,太阳穴也急得暴暴的。猪没了,狗也没了,而我的手也麻了,腿也胀了,脚也疼了,心里空洞洞的,但夜色中仿佛又看到暗光中有猪与狗缥缈的影子在夜雾中弥现,在前面吸引着我去找到它们。那时虽小,却一点也不怕,不再胆怯,头脑似乎也不惧被夜间的幻影濯得晕乎,所有异样的东西已经再也拦不住找回白狗与白猪的念头,包括额前浸湿汗水,眼睛的酸痛,心口的凉意。
河边、路旁、草丛,还有那些黑咕隆咚的旮里旮旯全找了。在一片湿洼的幽暗泥潭,脚陷进污水时心里便觉得凉,直到双脚插进冰凉的淤泥,才意识到不能再向前了,因为心里有了一种即将掉进深渊的感觉生出,还闻到了空气中有腐烂臭气飘浮,眼前魅影遮蔽,光色混淆,令我反应迟钝。
原来我走进了一块沤肥的农田,四周的空气中充斥着猪粪牛粪的味道,这吓了我一大跳,赶紧揉揉眼睛往回走,这一走,便又神志恍惚地回了家。
这一夜,所有人都一夜未睡,到天蒙蒙亮时也没有猪和狗的消息,每个人心里都知道,定是没指望了,于是唉声叹气,垂头耷脑。
出去找的人一个个精疲力竭地陆续回来,没有人脸上是带喜色的,都苦着个脸,闷着口气,没精没神,一大家子人大眼瞪小眼,不想多说半句话。这一夜,月色惨淡,而回来的人个个面色惨淡,愁眉不展,一个个步伐沉重回来的人都同样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也不用问了,也没人说,个个失魂落魄,谁都知道没戏了,有的只是一声声的唉声叹气。个个心中都掖着难受的情绪,表情也奇奇怪怪地眉心微皱、目光涣散,还有人鼻翼扇动着像要哭。疲惫、痛苦、忍悲、心灰意冷,遇到了这种事儿,谁又会好受呢?
“哼……”,就在天快拂晓时,家门口听见了一阵熟悉的哼哼声,我第一个冲出去,真是大胖猪晃悠悠地回来了,而狗却没再回来。
原来,白猪被人引到了西边的一个坟圆垛子边,垛子前面是条河,盗贼一时无法赶猪过河,那时庄子上到处是唤猪的声音,贼可能也胆怯了吧,丢下猪,带着狗自个渡河跑了,白猪这才躲过了一劫。
那真是若狂之喜呀,像捡到了个大元宝似的快活极了。
“关起来,快关起来!”
“别再关了,叫人拉走吧。”母亲目光有点呆滞,神情黯然恍惚,口中却恨恨地骂了句:“痴猪,跟人家走,怨不得人,你好日子到头了。”说完神伤地勾着腰蹒跚地挪步回到床上躺下,躺下后还说了句:“说句地道话,这些蟊贼就该杀,都是些畜生啊,畜生都不如,这畜生事是人做的吗?”
空气再一次凝固。
再后来家门口填河修路,猪圈刚好被填了,自此,母亲便再没养过猪和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