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云雾缭绕的清晨。
我们一行数人都不说话,在乡长的带领下悄然出发,穿云破雾,向云雾深处的高山行进。临近午饭时分,我们来到山中一户人家,烤火、干发、喝茶,补充能量。我一进屋,立马瞥见了灶膛上一排排黑黢黢的腊肉!
这是一户典型的山里人家,家境不错。高山主人五十开外,很是精神,但额上皱纹较多,老婆和儿媳妇忙着午饭。他的儿子赶了个时髦,听说“东西南北中,发财在广东”,刚刚外出广东打工去了。他一边招呼我们这些城里客人,一边补充指挥婆娘和儿媳妇做饭做菜,他拿来一根长棍,从高高的柴火灶膛上一排排黢黑的腊林钩下一块最大最长的腊肉。
最爱腊肉美味的我,跟随主人来到屋前的小坪。
这腊肉黑得纯粹、黑得地道、黑得无法用词语形容。我的眼里应该是放出兴奋而迷茫的光,递给主人一支烟。主人接了烟夹在耳朵上,看了看我的神情,顿时来了兴致,手中提着黑黑的腊肉,眼里放出骄傲自得的光来:“这方圆几十里,我家的腊肉是最好的。这是祖传的手艺呢!你看好!”但见他绷紧腊肉上的棕叶绳子,用力在坪里一块发亮的石板上啪的一声摔动;然后以极快的速度反面啪的一摔;再在侧面啪的一摔。啪啪三响过后,黑黑的腊肉变戏法似的立马变成了金黄的腊肉!
太神奇了!
高山主人看到我一脸的惊愕与赞赏,愈发来了劲儿:“我家的腊肉根本不用水洗呢,水洗了就冲坏了这腊肉独特的香味和口感。”
天下难道还有不用洗的腊肉?
这高山主人吸了一口烟,徐徐吐出一个漂亮的烟圈,仿佛遇到了难得的知音,用方言娓娓道来,大意是:他家腊肉的做法,的确是祖传的秘方、祖传的手艺,方方面面大有讲究。先是把土猪仔用酒糟催长,让小猪每日微醺,猪身红红的;再用山上的野草、野菜、野果、野中药混合煮熟喂养12 个月,立冬后、过年前杀猪;开膛前把猪毛刨得干干净净,连皮带骨斫成五斤左右一块块;不沾水,直接放入陶瓷大缸,用粗颗海盐腌十五天;出缸,用十八种高山香料秘方粉(此处省略五百字),将肉严严实实包裹起来,轻轻挂在灶膛上方的木架上,立马用刚折回的松叶和其他多种鲜叶(讲得太快记不住)猛熏三日,让猪肉自然包裹上一层厚厚的黑衣灰,然后吊在厨房里,在煮饭菜时自然慢腊三个月左右(越久越香),这山中第一腊肉就成啦!何以不用洗呢?因为腌泡的猪肉退水收紧成腊肉,腊肉外的黑衣灰成了黑皮壳,香料在腊肉与黑皮壳之间大大的空隙中滑动,啪啪啪摔去黑皮壳,就是金灿灿的香腊肉啦!“哈哈哈哈!”主人眉飞色舞,仿佛遇到知音,“这腊肉还没取名,领导文化高,取个名吧?”
我在坪里踱步几圈,略加思索,脱口而出:“三响腊肉!”
“好!”高山主人很是爽朗,提着腊肉就进了屋,步伐很矫健,肯定练过武功。我紧紧跟进,看看是不是真的不洗。但见他把金灿灿的腊肉放在菜板上,取来一把锋利的大刀切将起来,边切边说:“香腊肉没有用水浸泡过,皮硬,只能由力气大的男人切,最好是练过武功的人切,不能切得太薄,也不能太厚。”他拿起一片递给我,要我看看香腊肉的颜色到底好不好。
我捏着一片腊肉来到屋前的小坪,惊讶于这腊肉竟然呈现由浅变深紫色的层次光泽!对着天空再一看,腊肉上呈现神奇的彩虹!
这一片腊肉,不就是一件艺术品吗?
名满中外的金华火腿、享誉世界的西班牙火腿也没有这好颜色。一闻,还没烹调的腊肉竟有异香!
我忽然想把腊肉改名“ 彩虹三响腊肉”,立马将快溢出的口水狠狠咽了下去,期待着早点品尝这高山。
我敢说,这是号称小小美食家的我,在高山云雾中见过的最神奇的腊肉,也是此生中吃过的最独特、最神奇的腊肉。
中饭十分丰盛,有一盆大大的彩虹三响腊肉,有腊猪肝、腊牛血和现杀的山鸡,还有几种叫不出名字的野菜。就着热热的米酒,我们一行吃得不亦乐乎,喝的似神似仙。大家吃得最多的还是彩虹三响腊肉,人人赞不绝口。
这彩虹三响腊肉,掺入了辣椒粉,用山中柴火一炒,已是紫中带红,奇香,奇软,软中带韧,一口下去,满嘴是香,满嘴是油,满嘴是脆,满嘴是无穷的回味与惊奇,仿佛把满世界的奇味尽揽口中。我连发感慨:“感谢主人给我们端上绝味的彩虹三响腊肉。”我的话迎来一片掌声,大家又喝了一碗酒,把和平、幸福喝进心中。
饭后速速结了账,我们恋恋不舍地告别了这云雾山中有绝活的主人、热情好客的婆娘,打算去另一个山坳。
路上,大家问我,为什么叫三响腊肉?
我现炒现卖,把这个腊肉的故事略加一番演绎。
大家啧啧称奇。
……
三十年过去了,那彩虹三响腊肉的余香依然在我的味蕾上慢慢绕呀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