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求甚解”辨析

陶渊明在《五柳先生传》自称:“好读书,不求甚解,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对陶渊明这句名言熟烂于心者,或许不多,但知晓“不求甚解”者,肯定不少,而且有人还把读书不刻苦、不认真、粗枝大叶,叫作“不求甚解”。

其实,这至少是一种误读。“不求甚解”的“甚”在这里是超过、胜于的意思,如《国语·周上》:“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若据此诠释,“不求甚解”理应释为不要超出书本原有的涵义、作过度的解读之意。清代阮葵生在《茶余客话》就说:陶渊明“读书不求甚解,盖不敢穿凿附会”。这种解释,用古语说是“过犹不及”;用列宁的话说是,“真理哪怕按同一方向,前进一小步,就会变成谬误”。我以为,这样解释“不求甚解”,才切合陶渊明的本意。

但从古到今,不少读书人对待前人着作,往往追求“甚解”,即过度解读。譬如杜牧的《江南春》:“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这是一首富于艺术想象的好诗,然而,明代文学家杨慎的《升庵诗话》却说:“千里莺啼,谁人听得?千里绿映红,谁人见得?若作十里,则莺啼绿红之景,村郭、楼台、僧寺、酒旗,皆在其中矣。”杨慎显然是脱离了《江南春》的特定主题和特定情境,把自我的主观意向强加给了杜牧——“千里”本是想象夸张之词,极言千里江南,到处是大好的春色。题目《江南春》,正是着眼于整个江南。若改为“十里莺啼绿映红”,既不切诗题,也失去了诗意。我看任何一个有鉴赏力的读者都不会同意杨慎这样的过度解读。

当代大家邓拓对陶渊明的“好读书,不求甚解,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赞赏有加,且有他独到的解读。他在《燕山夜话·不求甚解》一文中指出:读书的要诀,全在于会意,也就是说,读书不能死抠个别字句,固执一点,咬文嚼字,钻牛角尖,而是要抓住重点,着重领悟文中蕴含的真意。当然,不求甚解依然需要认真读书,只是对难懂的地方先暂且放过,不死抠住不放,不因小失大,不为某一局部而放弃整体。其实,我们读书时也多有这样的体会,对于难懂的部分,在我们读完上下文之后,或者有了一些相关知识之后,甚或多读几遍之后,也许就能读懂,豁然贯通了。此外,邓拓主张读活书而不要读死书,要“知入知出”,先要静下心来读进去,体会着作的精神实质,触类旁通,而不是死背一些字句;其次,读了之后还要跳出书本,将书本知识融会贯通,学会“透脱”地灵活运用,不能为读书而读书。

对“不求甚解”的解读,邓拓的侧重点尽管在“会意”上,似乎和古代学者略有不同,但他们都强调读书要认真刻苦,不可粗枝大叶、失之空疏,则是完全一致的。试想一下,陶渊明如果读书不刻苦、不认真,浅尝辄止,他恐怕也就不成其为我们现在所知道的陶渊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