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老师这么一说,我的头脑清醒了一些,意识到打人是最最愚蠢的行为。我说杨老师,这个贾校长是公报私仇。杨老师见我有话要说,就眨眨眼睛,往下扯了我一把,说你声音小一点,我只好随着他蹲下身去,说起了我们在大龙街上吵架的事情。杨老师说老同学,说了也不怕你多心,那天在大龙街上,他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他,吵了一架,也说得过去。今天你来到大湾中学,再怎么说也该道个歉。我说杨老师,那天在大龙街上,他没有戴眼镜。今天他突然戴了眼镜,我来的时候忙着摆摊,就没有认出他来。要不然的话……杨老师说,贾校长的德行,我们也清楚,就是爱占点小便宜。你刚才要是莫发火,我们再劝劝他,事情也可能会有转机。现在你这么一闹,我们就不好说了,你看看你该咋个整?
我再蠢,也听得懂杨老师的话,要不是看在老同学的面上,他也不会跟我这么推心置腹地说,我当然不能再闹下去了。再闹下去,我倒是可以一走了之;杨老师呢,还要在贾校长的手下讨饭吃。他替我着想,我也应该替他着想。看起来,最好的办法就是收起书,赶快回家,在大湾留下一段惨痛的回忆,一次难忘的教训了。
篮球场上,回家吃饭的学生都回来了,有些习惯睡午觉的老师,听说他们的校长跟一个卖书的人打架,也跑来看热闹。他们都想看一看,会有个什么样的结果。
结果是一个意想不到的奇迹。
奇迹的发生,源于我扯掉外衣的时候,从我的内衣口袋里掉出一个黑色镀金的小本子来。这个小本子,是珠源地区作家协会颁发给我的会员证。在今天来说,这样的一个会员证,也并不稀奇,但在那时候,就稀奇得很了。
那是一个崇拜作家的年代,很多人凭着一篇小说一炮走红,成了家喻户晓的公众人物。我在《珠源文学》发表了几篇小说以后,在我们保田煤矿引起了轰动,人家说我是自学成才的榜样,把我这个在井下挖煤的人调到党委办公室来,让好多文凭比我高的人羡慕得要死。只不过我又偏偏不喜欢在领导面前点头哈腰,不愿意写那些八股文式的材料和总结,辞职回家摆起我的小书摊。不坐办公室来摆小书摊,很多人(包括我最亲的亲人们)都想不通,认为我是脑子进水。我却不这样认为,我从小就喜欢书,我摆书摊的目的,是为了有更多的机会去读那些我喜欢的书。当我静静地捧着一本书的时候,就会忘掉一切痛苦和烦恼,就会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我还得说清楚的是,那几年,我们的《珠源文学》两月一期,每期两万多份,在全国公开发行。我当时属于刊物的重点作者,只要是我写的小说,几乎是每篇必发。编辑老师与我是莫逆之交,有我小说上刊的那期,他就会多加印一些,按成本价给我拿去卖。那天的书摊上,就有十多本《珠源文学》,上面有我写的一篇小说,用的是真实姓名。
书摊上的会员证,被那个与我讲悄悄话的学生捡起来。他把会员证上的照片看了几遍,又拿着会员证在我的面前望了又望,望见会员证上的照片与我本人是一个人;又拿起一本《珠源文学》来,望望书上的名字,再望望会员证上的名字,也是一致的。就把会员证递给身边围着他的同学,大声地喊起来:“你们大家快来看,卖书的这个人是个作家。”
就有几个脑袋挤在一起,看我的会员证。
他又拿着一本书来到我面前,喊了一声尹老师,硬要我签名留念。
一般情况下,这个名我还真的不想签。不想签,当然有不想签的道理,有什么道理,一句两句也说不清楚。但在这时候,我却又感到这是一个扭转乾坤的极好机会,就再也顾不了什么,接过他递过来的笔和书来,唰唰地就是几大笔。
整个球场就乱了起来,忙着去书摊上抢书,书抢在手里,又把书和钱高高地举过头顶,都要我签上大名。
我背来的那一扁箩书,马上就被抢光。
那个不允许我卖书的校长,不知什么时候,悄悄地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