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风开始扫荡这座城市了。一夜之间,城市里所有的草木开始凋零,紧接着就飘起了雪花。院子的房顶上,果树上,地上,全部覆了一层白白的雪。这倒方便,只要听到咯吱咯吱的踩雪声,就知道有客人来了。
这天晚上,我披上棉衣来到院子里,准备关掉饭店的灯箱,一辆送快递的摩托车一跐一滑地开过来了,停在院门口。是个年轻人,他吃惊地问,咋了,老板,打烊了?
我说,是啊,您是要预订还是吃饭?
他说,预订。
我说,那就请进吧。
那个年轻人随我进了屋子。
我将记事本递给他,说,送快递挺辛苦的吧?
他说,这不刚完活儿嘛。快递这行就是今日事今日毕。晚一天,客户就投诉你。现在的客户不知怎么回事,一个比一个脾气坏。
说着,他将写好的记事本给我,问,这个可以吗?
我看了一下,坛肉大米饭。
他说,对,我就想吃这个,这个最解决问题了。您知道,干我们这行,从早到晚,走街串巷,上楼下楼,真的很辛苦。有时候你觉得自己都快不行了,可是你也得坚持呀。一天下来骨头架子都快散了,就想吃点儿高热量的东西补一补。
我问,怎么,家里就你一个人?
他说,还有一个妹妹,在上海念书。老板,大、上、海呀,知道吗?富人聚居的地方,一个不花钱不能生活,不付费不能活下去的地方。我真闹不明白了,每个城市都有大学,连县城都有大学了,为什么偏偏要跑到那样的城市去念大学呢?
我说,小伙子,我听一个当教授的朋友说,考到上海的大学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
他说,是啊是啊,我知道。我一开始不希望我妹妹去上海念书,可是这个丫头蛋子哭了。那就去吧。
我问,那你父母是什么意见啊?
他说,大叔,若有父母还说这些干啥?我和妹妹是一对苦命的孩子呦。我这一天拼死拼活的,就是为了供她上学,给她攒嫁妆,然后,让哪个小子把她娶走。之后,我才能腾出工夫来想想自己的事,想想自己破碎的人生。
我说,这么说,你还没有对象吧?
他说,倒是想,可不敢有啊。老板,可我也不能天天吃素啊。所以到大叔您这儿来,订几天坛肉大米饭。
我笑着说,这你就不怕花钱了?
他说,大叔,这也是我从保养摩托车得到的启发。你看呀,摩托车行驶到一定的公里数,就得保养一下,不然机器就会疲劳,坏得快。人也是一样的,何况人还是血肉之躯呢,是不是?累了快一年了,总得抽出几天来自我保养一下。不仅仅是为了解决嘴馋的问题,更是为了能够胜任眼下的这份工作。大叔,我这个人已经三年没保养了。我妹妹还有一年就大学毕业了,听说她还要念硕士。我不知道我这样的日子还有几年啊!
我说,你这个哥哥当得挺不错啊。
他说,大叔,你可别这么说。我心里是一万个不愿意。可谁让我是她哥呢?所以我必须做,我老妈去世的时候,告诉我,要照顾好妹妹。
我问,那时候你多大?
他说,十岁。我妹妹六岁。
我问,那你爸爸呢?
他说,跑路了。
我问,一直没回来吗?
他说,人间蒸发了。好了,大叔,不打扰了,你也该休息了,我走了。
我问,小伙子,你还没吃饭吧?
他说,没事,回去泡碗方便面,就一袋榨菜,齐活儿。
说完就告辞了。
从那天开始,这个小伙子成了我这个预订餐馆每天晚上最后的一位客人。我总是早早地就把坛肉大米饭给他准备好,这可是一道费时的饭菜。大米,我通常会选择那种最好的五常大米,这样两者搭配起来才好吃。晚上,只要我一听到院门口摩托车的声音,就知道是他来了。
他推门进来,一边掸着身上的雪一边说,老板,今天的雪下得可真不小啊。那帮爱滑雪的人高兴了,可是,环卫工人和我们送快递的就遭罪了。过去一天能送二三十个快件。这一下雪,送十五六家撑死了。唉,有人欢喜有人愁哇。
当我把坛肉大米饭放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搓着手说,啊,闻着就香。然后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连我给他做的高汤也喝了个精光。吃过以后,他用手拍着自己的肚子说,后娘打孩子——又一顿。
我问,味道怎么样啊?
他说,没的说,大叔,两个字,好吃。三个字,贼好吃。大叔,你的手艺真是一级棒啊。
我说,对了,你妹妹决定考硕士了吗?
他说,小丫头蛋子给我发了条短信,说:“哥哥太辛苦了,真不忍心让哥哥这么受苦,我决定不考研了。”呸,呸,呸,大叔,这是小花招儿,但是我得装傻呀。我说,妹妹啊,你该考研还得考研啊,妈妈要是在九泉之下知道你考上了研究生,她不仅要夸你,还要夸我这个当哥哥的呢。
我问,那你妹妹怎么说?
他说,妹妹发来一个笑脸。大叔,就为了这个笑脸,我也得继续努力啊。
说罢,他站了起来,说,再见了大叔,你也该休息了。这么晚打扰你,不好意思。
我一直把他送到院门口,站在那儿,看着他的摩托车渐渐地消失在雪夜之中。我想,谁会想到呢,一个当哥哥的也是这样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