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新年,始于小年夜前后,终于元宵节。那时候,最高兴的是小年到来,父母带着大包小包从遥远地方归来;最怕的,就是元宵节的到来。
放完鞭炮,吃完汤圆,看完中央电视台的元宵晚会,新年就彻底过完了。父母已经把行装收拾妥当,准备新一年的打工征程。我看着他们即将远行的身影,心里留恋着元宵节欢聚的快乐,无限惆怅,可是无法阻挡即将到来的分离。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过年期间的团圆和开心,元宵节的热闹和快乐,与父母离开后的冷清、落寞形成鲜明的对比。分离之苦深深沁入我心底,长久压抑着年少的心,以至于成年后的我对元宵节都有种又爱又怕的情感。
记忆里父母第一次离家,是去广东打工。他们离开那天,因为要去镇上赶早班车,凌晨就起床收拾出发。
那天,我没有起床送别,大人都以为小孩不懂分离,都以为我还在睡梦中。其实,在他们起床时,我就醒了。我听着卧室外面窸窸窣窣收拾行李的声音,听着同去打工的几个村里人压低声音的说话声、咳嗽声,一个人缩在床上努力压抑着泪水。
我不敢起床,因为我忍不住流泪,而我的哭泣会让他们离开得更加不安心。父母常常教育我们:“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儿时的我有一种早熟的懂事。
那天,一直到他们关上门彻底离开,我才在被窝里放肆地流泪。父母第一次离家,让我第一次记住了黎明的夜色:漫天的黑,但又有些许微白的光亮。
他们走了好久之后,天终于亮了,我也必须起床了。
小叔看着我小脸蛋上未干的泪痕,抱起我,骑摩托车载着我到镇上兜风。以往父母带我来镇上时,我总是开心万分,吵着要买吃的、玩的,要东逛西逛玩大半天。那天,我乖乖地坐在小叔的摩托车上,听话地让他载着我转了一圈就回到村中的家里,整个过程一共也就半个小时。
回到村里,小叔把我放下便忙自己的事情去了,他以为,小孩的伤心来得快去得也快,带我兜一圈就没事了。
没有人注意,那一天后,我无忧无虑的心便蒙上了一层忧伤,时而稀薄时而浓郁,但从未消散。
后来,父母从季节性打工变成常年在外打工,我和很多留守小孩一样,在他们回来时充满期待,在他们离开时不再哭泣,而是懂事地挥手送别。可是,心里那隐隐的落寞提醒着我,对于他们的离开,我始终做不到习惯成自然。
慢慢长大,读中学、读大学、又到工作,我也变成候鸟一样的离乡人。我渐渐明白,当我们成为留守儿童时,最心酸、最难受的其实是父母。他们的时代和成长环境,决定了他们难以在给孩子陪伴和给孩子更好的生活条件之间两全其美。他们放弃了陪伴子女成长的快乐,毅然踏上南行的列车,将思念压在心底,将希望放在双手之上,用汗水去打拼。
他们所做这一切,不过就是为了让我们可以衣食无忧地在学校专心读书;让长大后的我们,在阖家团圆过完元宵节之后,不必再遭受分离之苦。
此心归处是元宵,他们所渴望的,不过就是这样一场阖家团圆。元宵节后不再分离,看似一件普通又简单的小事,却是父母和我各自努力了十几年才达成之事,是很多父母和子女仍在渴望着并为之努力奋斗的事。
如今,我已在城市安家立业,父母陪伴在侧,帮我照顾孩子,经历过元宵节后分离的我们,无比珍惜亲人长久的陪伴。回顾往昔,年少时受过分离之伤的内心,也在渐渐痊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