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初中时,这个现象毫无预兆地出现了。老师让我朗读课文,莫名其妙地,我被一股突如其来的恐惧压倒。我站起来跑出了教室。
我察觉到,老师和同学们都瞪大眼睛看着我跑出教室。后来,我试图以我要上厕所来解释自己的反常行为,但能从他们脸上的表情看出,他们并不相信。也许他们觉得我已经疯了,或者正在走向疯狂。
这种对朗读的恐惧一直伴随着我。随着时间慢慢过去,我开始鼓起勇气对老师说:“请不要点我的名,让我大声朗读,因为我非常害怕。”有些老师相信了我,不再要求我这么做,而有些老师认为我在以这种方式搞恶作剧。
这种经历让我明白了一些有关人的重要的东西。我还明白了许多其他东西。是的,它们是让我今天站在这里向在座的观众大声宣读讲稿,而且几乎不再感到恐惧的东西。
那时我明白的是什么呢?
从某种意义上说,仿佛恐惧夺走了我的语言,而我必须把它们夺回来。如果我想完成这一点,那么我就不能依靠他人,只能依靠自己。
我开始写我自己的文字,写短诗、短篇小说。我发现,做这些事给了我一种安全感,给了我与恐惧相反的体验。我在自己内心找到了一个只属于我的地方,我可以在这个地方,写出只属于我的东西。
大约50年后的今天,我仍然长时间坐下来写作——我仍然在这个我内心隐秘的地方写作。老实说,我对这个地方也不大了解——除了知道这个地方的确存在。
挪威诗人奥拉夫·H.豪格写过一首诗,在诗中,他把写作行为比喻成小孩子在森林里用树枝搭建小屋,然后爬进小屋,点燃蜡烛,坐在黑暗的秋夜里并感到安全。
我想这是一个很好的意象,同样描绘了我对写作的体验。
我还明白了别的东西。我了解到,至少对我来说,口语和书面语或者说口语和文学语言之间存在很大差异。
口语常常是一种独白式的交流,它传递的信息是某个事物应该这样或应该那样,有时它是一种修辞意义上的交流,表示劝说或表达某种信念。但文学语言从来不是这样的——它并不传递什么信息,就是意义本身,而不是交流。它有它自己的存在方式。
在这个意义上,好的写作显然是与所有说教相对立的,无论那是宗教性的、政治性的,还是其他什么性质的说教。
对朗读的恐惧令我进入那种孤独,多多少少会伴随一个写作者生命的那种孤独——从那以后,我就一直待在那里。
我写的每一部作品,大体上说,都包含着一个想象性的世界。每一个剧本、每一部小说都有它们自己的崭新世界。
可以确定的一点是,我从来不会为了表达自己而写作,恰恰相反,我是为了离开自己而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