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远清淡一碗粥

晨起,淘米煮粥,从春到冬,伴着朝霞,一天从一碗软糯的白粥渐次鲜活起来。“美食达人”袁枚在《随园食单》中说:“水米融洽,柔腻如一,而后谓之粥。”

儒雅的粥,适合村庄人的胃。从记事起,每天清晨,在村庄的路边,老墙根下,大树底下,一个个乡人捧着粥碗,稀里哗啦地喝着,粥旁,一小堆咸菜,扒拉着一起下肚。吃完粥,抹下嘴,继续站在路口聊着天,热火朝天。母亲说,粥养人。熬粥,是一个等待的过程,劈柴慢煮,需要耐心。熬粥需要慢性子,把心沉下来,不急不缓,心中要装满自信与笃定。黏稠的粥里,满是幸福的滋味,流于肠胃间。

古人称粥为“糜”“糊”,这种黏稠的食物老少皆宜。《礼记》中言:“仲秋之月,养衰老,授几杖,行糜粥饮食。”粥的地位如此之高,视为尊老敬老的礼仪赏赐。《周礼》也说:“浆人掌共王之六饮:水、浆、醴、凉、医、酏,入于酒府。”在周朝,酏食为薄粥,酏浆为粥汤,一碗粥,一度是王室的高端食品。如今,我们每天都在享受着王室的待遇,喝粥有如做王。

霜晨雪早,天寒地冻时,捧碗热粥,缩颈而啜,周身俱暖。三九隆冬,灶房的大锅里,粥响咕咚,暖暖的粥,驱散了冬日的苦寒,寒风奈何不了人们。一碗粥,坐对清霜凌风,寒雀撩枝,粥,在寒天,有种慈悲的暖。腊月,村人会熬制腊八粥。用松子、红枣、莲子、栗之类做粥,谓之腊八粥。母亲腊八这天总会熬一大锅腊八甜粥,送给左邻右舍们品尝,当然,邻居们也会把自己家的腊八粥盛一碗送到我们家。一天清晨,热闹欢腾,迎来送往间,是温暖,是喜悦,是驱散寒冷般贴心的暖。甜甜的一碗粥,解绑了寒冬的绳索,鼻尖暖暖。

母亲做的和面粥堪称一绝,大锅里加好水,把淘洗好的大米、红豆、绿豆、黄豆、红薯,放入锅中,这些食材都是母亲自己地里种下留存的,够一家人一年的食量。起火,用劈柴火煎熬,柴火先是大火猛炖,让粮饭们在锅中翻滚、融合。后剩下猩红的小火,看不到火焰,但温度很凶,慢慢地把豆们和米熬成花状,如获新生,烂而不泄,软糯清香。待粥熬好,焖上一刻钟,这时母亲拿出大瓷碗,开始拌面了,面少水多,搅拌,面水呈稀水状,不挂筷。再次起火,烧开,倒入拌好的面水,搅拌,水开后焖十分钟,即可出锅。盛一碗,芬芳馥郁,满碗乡野之味,香软可口,缭绕唇齿间,两大碗下肚,过足了食欲之瘾。

宁人等粥,毋粥等人,美好的等待中,望极细波粼粼,沸腾滚滚,一碗粥,等出了红杏出墙来的诧然喜悦。《云仙杂记》中说:“白居易在翰林,赐防风粥一瓯,剔取防风得五合馀,食之口香七日。”皇帝赏赐白居易一碗粥,在唐代,粥为御品,在白居易心中弥散七日余香,可爱至极。

粥,能登大雅之堂,能进寻常百姓之家,安稳着慈悲的胃,过静谧浅淡的日子。一碗粥,闪烁着质朴的光泽,装着人间烟火的美好,在光阴深处绽放安宁的花束,悠远清淡,回荡舌尖,绵延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