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止于何处

我想知道,风最后去了哪儿?

风来过。它可能是从树梢上,像叶子一样飘落下来;也可能是从旗杆上,像个杂技演员一样滑溜下来;还可能是从阳台的晾衣竿上,某件衣服的袖筒里,猫咪一样钻出来。风走过很多条路,来到我的身边。它撩乱了我的头发,它扯了扯我的衣摆,它迷乱了我的眼,然后,它就不见了。它去了哪儿?

从乡下来看我的奶奶,又回到了她的乡下。有来处,也有去处,我就放心了。风不一样,我只看见风来了,风来过,到处都是风的影子,风将所有的东西,都抚摸了一遍,然后就不见了。它没有告诉任何人,它去了哪儿,刚刚还四散飘零的炊烟,直直地升到半空,也没能看见风的踪迹。风的去处,成了一团谜,所有的树叶都睁大了眼睛,也没能看透。这可真是怪得很。

风一定有它止步的地方,如果它不停下脚步,这个世界就到处是风。这倒也挺好,旗帜就不会耷拉下来了。真实的状况却是,风有起时,亦有终时,风有来处,必有去处。它吹累了,或者到了一个令它心仪的地方,它就放慢了脚步,终而止于斯。风止的地方,一定是它钟情所在,不然,以风的浪性,它是不甘心停下来的。故而,风止的地方,必是美好的,让人向往的。

有人告诉我,风止于林。风喜奔跑,擅竞逐,一马平川的平原,是它的主场,东南西北,可由着它的性子驰骋。树林挡住了它的去路。风本来是想穿越这片树林的,树林之外,还有更广阔的天地呢。但好客的树林,使出了积攒已久的热情,挽留风。风在与成千上万片叶子的游戏中,尽兴而累,在某片树叶的怀抱里,美美地睡着了。风就这样,止于林。不过,树林之上,必还有另一股风的队伍,它们踏着树梢之尖,踩着云雾,继续向前奔涌。你看见树林倾身,尤其是竹林,以最虔诚的弓腰的姿势,恭送风的大部队,踏着它们的身躯,奔向下一个远方。林海滔滔,那是没有止步的风,急行军呢。

有人告诉我,风止于故渊。水来到了深渊,会勇敢地跳下去,水是不回头的。风本可以回头,但后面的风前呼后拥,风停不下脚步,一股接一股,一浪接一浪,跌入深渊。水跌下去了,成了碎片,重新汇聚,还会流走,风跌下去了,却全部消失不见了。所有的瀑布之下,都有一个水潭,或深或浅,但你何曾看见断崖之下,有过一潭一池的风?风无形,它纵身一跃,止于飞翔的姿势。泰戈尔诗云,天空没有翅膀的痕迹,而我已飞过。它也可以拿来形容风,深渊没有云的痕迹,而风已飞过。

但我相信,深渊之下的水潭流走的水里,一定藏着一丝风。小溪流过我家门前,带着微微的一丝风,就像小时候我爷爷每次走过我的身边,总是带着一股风一样。我长大了,爷爷却老了,他走路再也不虎虎生风了。爷爷抬起头,指着屋檐说,风止于檐口。屋檐下曾经挂着一个小铃铛,经常叮当作响,奶奶告诉我,那是风来我们家做客了。爷爷告诉我,是风像鸟一样,要进窝了,该歇歇脚了。

我恍然明白,风皆止于生它之处。就像我离开故乡几十年之后,又回到故乡,坐在老宅的屋檐下,看云来云往,看风行风止。一天就过去了,一辈子就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