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前走就是三岛湾,静极了。
转一个弯,下坡,车停在加油站旁边的停车区。下得车来,放眼就看见土岭上一片庄稼地里,玉米已长得一尺高了,田间小路高高低低,往右,走过一片桑葚地,下坎,一块平地上草木茂盛。撇开杂草,深一脚浅一脚地找,走得有点儿急,差点儿摔倒。“在这,哎呀,慢点儿,在这儿呢。”先到那里的弟弟探出头看见我。跌跌撞撞走过去,俯下身,想喊,却哽咽,千言万语倏然消失。
艳阳高照,白得刺眼,碑上的字异常醒目。割草,扶泥,摆祭品,燃蜡,点香,插幡纸。“妈——我们看你来了。”“妈——你还好吗?”跪在地上,多想号啕大哭,就像小时候受了委屈,挨了打,可是,一定会有疼爱的眼神……
鞭炮一声一声传到那个世界,烟花飞得高高的,开出花来,妈喜欢热闹。
想起那个梦,妈准备做新房,新房位置都选好了,兴高采烈的样子显得又年轻又干净;又梦见她在老家,着花衬衣,笑眯眯地替我烧火煮饭,妈烧火总是火苗升得高高的,映得满脸通红;还梦见她在收稻谷,一大片黄灿灿,阳光下,妈抱着一大捆稻穗……可是没有梦见她来看我,醒来就再也睡不着了,猜测妈也在梦中见到我了吧?她在种地吗?爸做了一辈子工人,对种地是生疏的,要拜妈为师吗?可是妈也离开农村几十年,耕耘之事也生疏了吧?
爸安葬在远离故土的崇山峻岭间,与妈的墓地遥遥相望。从妈的墓地往回走,穿过刚才有一排一排木棉树的路,再走几十公里就到了,墓的后背是一座圆圆胖胖的山,两边的山显得清秀而绿意盎然,墓前方有一块凹地,我们都说像金元宝,贫穷人家出身一辈子没发过财的爸,日日守着金元宝,一定很满意。站在墓台往远处看,那些山排列整齐,像队伍在训练,随时等待召唤。爸历来话少,喜欢静静地陪坐听聊,久不久抽一支烟,听到好笑的和我们一起笑一笑,他煮家乡菜得心应手,说,秦家人天生会煮菜,个个都可以做厨师。爸去世的时候,有妈在,他觉得孩子们还有可依靠的,所以他走得放心。
墓前,我们聊旧事。爸妈的小区有很多木棉树,每年总是花开朵朵,有时候妈会捡一些回家晾干,泡茶喝,清热解毒利尿,可是也就说说,因为孩子们不喜欢喝。走过一排木棉树的小道,就是大榕树脚市场了,妈带着我去买菜,大榕树下是小区自然形成的小市场,每天早上熙熙攘攘的,妈几乎和每一个小贩都熟悉,大声打招呼,选菜选肉,谈价钱,到一堆人打麻将的小卖部看看,末了,总会说,我女儿在外地教书,回来住。卖香菜的阿姨是妈的好朋友,她女儿已经工作,儿子在读大学,她寡居,丈夫去世前有点儿积蓄,但她不肯闲着,于是摆摊卖香菜,香菜品种挺多的,香花菜、紫苏、狗肉香、香椿、芫荽,有一些叫不上名……阿姨笑眯眯的,摊子小小的,就在大榕树下,一般到中午就收摊。妈一早上都待在她的摊子边,和老朋友聊聊天,说知道我回来一定经过这里,说不定就顺便接我回家。
这时候,弟弟说,明年清明节,我们拉些泥土来,爸的墓上那些土土质太差,长的草太少太荒凉,他在世时就够沉默了,如今到了另一世界,应该有柔软的青草,有幽香的花儿。我说,种两棵木棉树吧。
扫墓回来,我坐在高高的木棉树下小憩,“啪”,一朵花掉下来,我小心捡起,都说,遇到木棉花掉落就是遇到幸福,他们,也想儿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