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之“雠书”,犹如今日的校对工作。
纸张和印刷术发明以前,古人书籍全凭抄写流传,又都是抄写在简帛上。且不说抄写时不免有漏字、错字或添字(衍字),即便一字不差,写于竹木之简,屡经翻读,时间一长,则简有断折,册有断编,造成断简、缺简、错简,文句不连,前后失序。因此,整理古籍,校勘文字就成为极其重要的工作,历朝历代还设置相应的机构负责这项工作。
古代,朝廷收集的图书都藏在内廷,如西汉藏于东观。由国家保藏的图书秘籍,称为秘书。汉代的秘书监,就是掌管图书秘籍的机构,内设秘书郎,负责带领一班人专门从事整理校勘书籍。如西汉时着名学者刘向,在成帝时受诏领校中五经秘书。河平年间(前28—前25),还同他的儿子刘歆一起领校秘书。直至明洪武十三年(1380),秘书监被废除而并入翰林院。
朝廷校书设置专用场所,一方面便于管理,另一方面也防止图书流失。西汉时,刘向、刘歆、扬雄等都曾在未央宫大殿北的天禄阁校过书。其间还发生过一件事:刘歆之子刘棻从学于扬雄。后来刘棻“坐事诛,辞连及雄。时雄方校书天禄阁,惧而投阁下,几死”.北周时,庾信在麟趾殿校过书;唐时,白居易曾在集贤院校过书。
校勘文字,古称“雠书”.这是一桩十分繁重且又必须认真的工作。刘向在所着《别录》中说到古时校书的情况:
雠校,书二本,一人观,一人读,视作怨家,故曰“雠书”.
“雠”有“敌”意。所以二人对校,不容有错,应视如怨家,互不相容。
20世纪50年代,湖南长沙近郊金盆岭西晋墓内出土了一件青瓷持牍对书俑。两个文吏,戴进贤冠,相对而坐。一个读,则一手持牍,作读状,另一手又拿着多枚木牍;另一人观,则一手持牍,另一手握笔,随时改正牍上的乖误。两人之间有一书案,案上还放着待校的木牍。这是1000多年前校书的实况,形象十分逼真。
校勘书籍,责任重大,长年累月,也非常辛苦。白居易干过这项工作,深有体会。他的《集贤院玉蕊》诗,正是对校勘繁忙的写照,借集贤院内玉蕊的花开花落,诗人却两不知,而流露出职重务艰的心情:芳意将阑风又吹,白云辞叶雪辞枝。集贤雠校无闲日,落尽瑶华尚不知。
秦少游也干过黄门校勘。有一次他下班出宫,已是暮色渐浓,便颇有感触地写了《晚出左掖》七言绝句,可以说是继白居易咏雠书的续篇。一字一句的雠校,疲惫非常,幸得天晚出了宫门,顿时一身轻松。这与白居易的“无闲日”,实是同唱一曲:金爵觚棱转夕晖,翩翩宫叶堕秋衣。出门尘障如黄雾,始觉身从天上归。
校书工作虽然艰苦,但是,这是造福读者的大好事,消除了以讹传讹,还原着其本来面目。因此,人们对一些校勘精良、无甚谬误的书籍,视为珍本,屡屡求之。北宋着名学者宋敏求,家有藏书达三万卷。他所藏的书,经过校勘三五遍,还是不放心,常说:“校书如扫尘,随扫随有。”宋敏求家在河北赵州,住在城内春明坊。当时喜欢读书的士大夫们都专程来到春明坊,借读宋敏求家的藏书。不少人还特地租下靠近宋敏求家附近的房子,以方便读书。由于到来的人日渐增加,附近住宅开始人满为患,房东们趁机提高租金,要比他处常高一倍。人们对善本书籍的重视,也反映了钻研学术的求真求实的精神,这也是做学问的根本。
古之雠书与今之校对,同样都是不容易做得好的工作。可是有的人却认为,校对不难,一字对校一字,机械得很,似乎能认识字就行。这实在是歪曲了校对这门业务,看低了这项工作。汉代刘向是历史上着名的学者和校勘家,而对他雠书之高超,古人还借用一段所谓神授其艺的传说为他捧场,说明雠书能深得精粹,也要神来相助。《三辅黄图》引《汉宫殿疏》云:刘向于成帝之末,校书天禄阁,专精覃思。夜有老人着黄衣,植青藜杖,叩阁而进。见向暗中独坐诵书,老父乃吹杖端烟然(燃),因以见向,授五行洪范之文。刘恐词说繁广忘之,乃裂裳及绅以记其言,至曙而去。请问姓名,云:“我是太乙之精。”……乃出怀中竹牒,有天文地图之书,曰:“余略授子焉。”
这段传说故事自不足为信。值得我们注意的是,完成雠书重任,犹得神功,其实神功者,责任心也。一字一句校正错误,没有一定的文化素质,没有一定的专业知识,没有认真负责的敬业精神,难能挑起重担。古人把“雠书”也称作“校雠”,校出一个错字,如同俘虏一个敌人。此喻实在,并非夸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