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又去买了串糖葫芦,糖葫芦吃起来还是不错的,酸酸甜甜的。我吃着糖葫芦看着我爸,他的热情丝毫没有衰减,有时候他距离“登顶”只有半个圈位,有时候则止步于最后两个易拉罐,有时候就差仨气球,但他锲而不舍。
又看了半天,我说:“爸,咱们走吧,我也不想要那些玩意儿。”
我爸说:“别啊,你看那个小猪存钱罐,平时把钱塞进去,用钱的时候就砸开,好玩着呢。”
那个小猪存钱罐的两个眼珠子都点劈叉了,双目呈扩散状,看着就不聚财,估计不到用钱的时候我就得砸了它。
我也不好说什么,只是觉得很饿,人饿起来就更容易冷。我把手缩进袖子里,说:“爸,我真饿了,咱们还是回家吧。”
我爸朝前方努着嘴,说:“你去买串糖葫芦!我这马上就能弄到那个最大的奖品了。糖葫芦上面有糖,饿的时候吃糖最管用,我能骗你吗?这都是报纸上说的。咱一会儿就回家。”
我爸说这番话的时候特别诚恳,我相信了,又去买了串糖葫芦。
我爸确实没骗我,糖是可以充饥的,但他没有告诉我,山楂这玩意儿是助消化的,越吃越饿。
我当天哆哆嗦嗦地吃了五六串糖葫芦,也看到了不一样的我爸。他神情专注,像一只捕猎的豹子,盯住那些粗制滥造的猎物,势在必得。在那一刻,我理解了什么叫坚韧不拔,什么叫永不放弃。我感慨万千,思绪翻涌。
返程路上,我坐在自行车上已经开始流鼻涕了,但没办法擦,因为腾不出手。我手里捧着各种“破烂儿”,唯一能看的是一把翠绿色的水枪。
“对了,”我爸突然说,“回家你别跟你妈说这都是我玩游戏得来的,你就说这都是你要的。听见没有,糖葫芦不能白吃。”
“我再也不想吃糖葫芦了。”我心想。
我爸说:“要不然明天带你去龙潭湖庙会玩会儿?”
这一次,我拒绝得毅然决然,摇头的幅度大到差点儿从车上掉下去。
第二天,我爸确实没带我去龙潭湖庙会,而是直接把因吹了一天冷风而发烧的我送去协和医院急诊室了。这是我过的最“温暖”的一个春节—40℃。
三、
从此,我爸每次以“你想想……”的句式和我说话的时候,我一般都不会想太多,而是选择直接拒绝。以往的经验告诉我,答应“你想想”的结果大概率是掉坑里,而拒绝永远吃不了亏。
我成年后,有了自己的孩子,在跟我儿子念叨这些旧事,企图抹黑他爷爷的时候,声情并茂,感情真挚,旨在表达我成长之不易。
我爸会说:“你别在这儿胡说八道,我根本没干过。”我儿子眼中则露出复杂的神色,似乎也有话要说。我想他理解了我,理解了他的父亲。
我问:“你有什么感想?”
他说:“爸,昨晚你拉着我跟你一起玩游戏,过不了那关你就不让我睡,我都要困死了,你还记得吗?”
……
人终究敌不过基因的力量,每个人都对自己父亲的力量一无所知。
四、
父亲是个怎样的存在呢?相较母亲,更难描述一些。
他们有时候很伟大,经常会给你一种“你以为你是捡来的,其实你是亲生的”那种高尚的、深厚的无疆大爱。他们有时候也是高大的,像一座巨大的山峰,给你一种在危难时刻可以突然站出来拯救你的踏实,虽然不少“危难”时刻是他们亲手制造的。
父亲给你的是一种隐忍的、含蓄的、不张扬的爱,他们追求默默无闻的付出,做了很多事但毫不声张,甚至不想让你妈知道。等孩子长大了,他们也死活不承认自己做过某些事,境界之高令人动容。
奇怪的是,父亲这种“瞎养着玩儿”的教育方式却让很多人受到了巨大影响,变得更加豁达。如今,“看得开”可是一种极大的智慧。很多人直到若干年后,甚至是在自己当了父母之后才意识到这些影响。这些影响如此深厚,让我们在成年后的某一刻突然回想起当年你爸不让你告诉你妈的那些事时,会生出一种想提着二斤酱牛肉上门找他“算账”的情绪。
如果这情绪来了,别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