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星楼三千里(3)

我见过不少村晚,但老家这台村晚,大概是最接地气的。花最少的钱办热闹的事。最让人高兴的是,《早安隆回》的演唱者袁树雄,应乡贤之约,为车塘首届村晚特意录制了视频祝福,还有芒果TV的加持,车塘首届村晚也算光芒四射了。村书记李学文是我小学同桌的弟弟,车塘铺村由原来的车塘、兴隆、崇福三村合并后,他成了第二任村书记。上任没有多久就给我打电话,请教如何振兴乡村

跨省农业招商实属不易。机缘碰巧,一次芍药花节,我看着满山芍药花开,能观赏还能做药材,觉得这是个农业好项目,想方设法和经营芍药园的俞总对接上了。俞总是上海籍客商,深耕农副产品领域多年,对隆回产的百合很感兴趣,沟通倒也流畅。我请俞总去隆回种芍药,实现双赢共富。俞总说,隆回土地肥沃,更适合种黄精。老叔对这个项目用心跟踪,俞总也亲赴隆回实地考察了,寄到上海土壤检测机构的样土,pH值也合格了,却因为政策原因搁浅了。

此次返乡,学文书记对这个半途而废的农业项目,当面做了解释。我虽然有点遗憾,却懂得土地红线碰不得。俞总实地考察隆回后,印象不错,致电给我说,虽然种不成黄精,若隆回百合等农产品需要到上海销售,他愿意帮这个忙。老叔联系了隆回高寒山区的小沙江,说有300亩可种黄精的基地,想请俞总前去做技术指导,俞总也愉快地答应了。也不知道自己搭建的这座山海协作的桥梁,最终能否结出一点果实。

俞总关注隆回百合,我更关注《早安隆回》。流量为王的时代,播放量达1000亿次的《早安隆回》,让隆回得到全网的关注,成了火爆的网红打卡地。身处异乡的我们,也可以骄傲地说,自己来自隆回。可那片曾经种满粮食、养大了我们的热土,却是我们已经逃离的地方。有意思的是,这片土里长出的小苗,移栽到外地,重见这片土地,内心居然充满了伤感。

这算不算“我从哪里来”最微末的解释呢?当年的放牛娃们,长大后相继走出去了,剩下的老人也种不动地了。昔日那些长满了稻子的农田,父辈当年可是寸土必争,常常为了一个田角,口角不断。由于缺水,种出的每一颗粮食,都沾满了汗水。碰见天旱,稻子抽不出穗,父母只好带着孩子挑水淋禾,没错,就像浇菜一样,浇出的稻子多是秕谷。看着父母一脸愁容,内心暗暗发誓,一定要逃离这个累人的地方。

记得几年前返乡拜年,光荣入党50年的老兵姑父,趁着酒性对我们嘟嘟囔囔:家乡养大了你们,你们却跑出去,建设别人的家乡。我对此深有感触,但也只能留下一声长叹。

三、到哪去

正月初二,带着亲戚馈赠的一袋满满的猪血丸子,我离乡返程。和三十年前一样,我毅然离开升子山,离开车塘铺,告别早安隆回,继续前行。之所以用“返程”,是实在找不到更合适的词来表达。这是一个“从哪来,到哪去”的哲学问题。这个抛在身后、仅待了十天的地方,是我的来处。那个我将抵达、奋斗了半生的地方,是我的去处。这个充满浓浓亲情的地方,是宗法意义的家乡。那个收获丰盈人生的地方,是地理意义的他乡。家乡用猪血丸子锁住了我的胃口,他乡用龙游发糕召唤我的使命。哪里才是真正意义的家呢?只能用“返程”来折中表达。

返乡十天,每一天都安排得很紧凑:村晚活动,与家乡文史界几位前辈见了面,李鹏程不仅是挖掘车塘李氏文化第一人,也是“望星楼”文化的创始人。作为新版《李氏族谱》的主编,他把我爷爷这房的族谱,偷偷拍照发给我看。看到自己的名字也赫然上了族谱,内心顿时有了自豪感。我告诉鹏叔,小时候因为偷看族谱,被父亲胖揍了一顿,说女娃不允许接触族谱。鹏叔说,现在李家女娃和男孩一样,连夫婿和子女都能上族谱。可我的记忆里,女娃不仅不能上族谱,连祭祖都没有资格参加。我内心被家族排除在外的伤痕,被鹏叔的话慢慢治愈了。

鹏叔是高级工程师,很热爱文字,退休后,乐此不疲地弘扬本土文化,给我等车塘子弟挖出了不少宝贵的资料。正是他撰写的车塘铺传奇故事,激起了我续写《梅山令》的灵感。他研究魏源和《海国图志》,和一群退休乡贤一起,深挖省级非遗“望星楼通书”。“宝庆望星楼”公众号已经推出了八期,一期比一期内容更丰富。腹有诗书气自华,首次见面,鹏叔正是我想象中的儒雅模样。他用职业的理性正告我,“望星楼”是车塘铺的文化名片,车塘铺是隆回的东大门,要坚持“宝庆望星楼”公众号定位:隆回东大门,涵盖并辐射宝庆府。

我的理解很抽象。三村合并之前,认知还停留在:生在崇富(从付)、车塘铺读小学、周旺铺读中学。看到一直写的个人简历中,出生地由从付村变成车塘铺,内心很不适应。身在千里外,喜欢静静地待在“周旺艺文”群里,看前辈们那种热火朝天的聊天,一段俏皮的童谣、一句熟悉的方言,分分钟都会把我从现实世界,拉入童年回忆里,复活了许多已经遗忘的细节。这个工作群好比脐带,一点点回输很多耐人寻味的养分滋养我,重塑我对家乡的认知:原来那个我们出走半生的地方,文化如此厚重。而我们的认知,还停留在年少时的误解中。